七十多年前,葉家幼子擅長制奇藥,違背祖訓,拿人試藥。江湖來讨,山外谷因此封禁,從此銷聲匿迹不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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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浪翻湧,天際似濃墨又隐隐有光。疾風猛烈地摧殘草木,鳥叫與蟲鳴消失在急雨裡,山外谷一片寂然。
大雨沖刷着山坡,泥濘裡有人微弱地動了動手指,她掙紮着,四肢百骸都彌漫着痛楚。
灰白的天穹下,滿目雨絲飄落,獨獨留下葉婵一人在半截黃土中醒來。
藥莊成了一片焦土,滿門上下二十多條性命屍骨無存。山外谷付之一炬,百年的醫術藥典都沒了個幹淨。
葉婵遲滞地望着着濃雲,一場大雨沖刷了整個山外古。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未死,也不不知發生了什麼,隻是一睜眼恍如隔世。
從前…已成舊日绮夢。
十七歲的少女拖着殘破的軀體從爛泥淤積裡爬出,葉婵無力地跪倒在廢墟前,山風成了嗚咽,雨絲似乎混着淚水淌下。
天地蒼茫,從此隻剩下自己了。
她仿佛被山外谷留下的棄子……
葉婵挖到雙手鮮血淋漓,滿目瘡痍,一腔凄苦。她将喉頭的腥甜吞下,不理會自己的内傷,縱使全身經脈寸斷,大羅金仙也無力回天。
二十多個人裡,隻有她僥幸活下來,或許是因為葉婵已經是個廢人,不必再擔心她能掀起風浪。
一個十七歲的小娘子,自幼被養在桃花源裡種草識藥。進了江湖也沒有活路,何談找到兇手為親人報仇。
事實而言,他們猜對了。
葉婵進了江湖,可江湖猶如茫茫大海,人生轉瞬似滄海一粟。
夜裡她提燈被打暈那一刻,連罪人的臉都沒有看見。
有些罪過早被世人抛諸腦後,江湖沒人記得百年前的山外谷,也無人知曉這一樁樁一件件舊事。
焦土底下有一條山外谷的暗道,掀開地窖的門,沿着漆黑的暗道走到盡頭是山外谷的祠堂,裡面供奉着葉家的列祖列宗。
世事變遷仿佛轉瞬....
葉家初來山外谷時,外面還不是亂世,而如今天下卻也四分五裂,兵戈四起。
幽暗密室裡燭火不斷搖曳跳躍,沉香牌位後面的諸多魂魄似乎在靜靜看着這個凄苦的孩子。
葉婵跪俯在蒲團上,身子蜷縮成一團。水霧遮眼,她仿佛變成了一個瞎子,周遭寂靜,她似乎也是一個聾子。
錐心刺骨,五感全失。
古書裡說的哀莫大于心死的痛苦,葉婵還未體會完全。她攥緊了自己的衣襟,這身皮肉包裹下的滾燙熾熱的心,還不甘心地撞擊着胸腔。
少女的心還未死,還有憤恨未盡。
葉婵擡眸望去,密室的牆壁上挂着兩柄落灰的銀劍,劍鞘上的纏枝紋歲歲相繞生生不息,隻是從未有人動過。
雖有寶劍傳家,但葉家向來不喜舞刀弄劍,而葉婵是個例外。
自幼時起養花種草,沒能将她養成一個懂藥香的小娘子,制藥天賦平平,所幸山外谷家底深厚。
葉婵相比于父親母親,不夠擅長此道。
家人又曾想将她養成彈琴品香的娘子,後來她自己翻書學了劍術。
封閉密室隔絕了一切聲音,葉婵的眼神逐漸渙散失焦,她瑟縮在蒲團上微微顫動,仿佛等不到明日的天光。
唯有…能救自己的性命。
山外谷有一門禁術,名喚蟬息,傳言可令經脈重塑,功力大漲。
蟬息分為兩冊,谷中人可練上冊調養身體,後半冊則列為起死回生,隻因練功者需以自身氣血為祭,燃燒壽數。且内力随年月漸長,愈弱。
每逢十五,那人還需受到功力的反噬。氣血翻湧之際,則會痛不欲生内力全失。到最後,那人隻會成為了一個形如枯槁的怪物。
苦蟬蟄伏十三載,隻鳴一夏。數十年前,山外谷便無人再練此禁術。沒有其他理由,隻是因為太不值了。
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拿命去換。
山外谷隻剩一人,她沒有選擇,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
同是風雪交加的那年,葉婵下山尋人無功而返。
她帶回了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給他取了一個難字。這世道這麼難了,哪裡還有什麼好路可以走。
蟬息的反噬讓她不敢在谷外久留,山外谷再次瘴氣彌漫,與世隔絕。
江湖似乎無人還記得山外谷這個名字。
無家可歸的葉婵帶走同樣無家可歸的沈難,兩人也算殊途同歸,帶少年上山那一刻,葉婵沒有想那麼多。
心軟是江湖人的大忌,她沒懂,
一個人關在密室裡的日子讓葉婵忘了很多滋味。
收徒隻是為了一個正當相處的由頭,她其實沒有好教沈難的,山外谷的那些書也都沒了。
葉婵帶着沈難住進了山上從前荒廢的竹屋,還好屋子地基沒爛掉,蓬草頂沒塌。
天寒地凍的冬日,兩人日日枯坐在竹屋,連多兩床被子都奢侈,沈難冷到要用蟬息的内力取暖。
終于有一日少年忍不住,他要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十四歲的孩子連吃飽穿暖都做不到,憑什麼要在山上陪着一個清冷的師父。
她又不教本事,也不愛說話。
沈難出逃那天頭也沒回,他被捉回來時也一聲不吭。師徒之間沒有話講,如同剛認識的陌生人。
日子重複地過,這個冬天仿佛沒有盡頭。
逃跑的次數多了,師徒兩人也漸漸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後來沈難被捉回來時,會抓點兔子挖點山薯根莖回來烤着吃。
陣法走不出,瘴氣不慎會弄死人,他一個人漫山遍野地亂走,葉婵也不管他。
臘月前鹿邑有集市,沈難好不容易能從山裡出去了,坐着牛車的師徒有一搭沒有一搭地說了一路的話,滿載而歸的兩人之間頭次有了煙火氣。
沈難傻傻地摸着額角結痂的疤痕,“師父,你為何要收我徒呀?”
葉婵的心一咯噔,這個問題她也不清楚。她望茫茫的雪,“因為你也沒家了。”
沈難不懂,“我...也沒家了。”
他心裡難過卻沒有說出來,“但我有師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