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
他的聲線又有與平日不同的喑啞,像是在閑話家常,卻分明是在審問。
暗沉的墨藍封皮,翻黃發脆的紙。
恰是那本《幼學瓊林》。
她往門外銀管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全身控制不住的發抖。
顧不得許多,雲藍插燭般矮了下去,膝蓋磕在青磚地上,堅硬和柔軟重重觸碰。
忽聽到“當啷”一聲。
極小的一個木盒在她面前的青磚上滾了兩滾,磕得散了開來,掉出兩塊碎銀子。
恰是她給三叔的那兩塊。
“雲兒,你抖什麼?”
崔琰把她攬過來放在膝蓋上,語氣親昵,“為何将我的吩咐當耳旁風?”
單薄的腰被他擒在手中,一點點被他封在懷中,被禁锢着。
“奴婢不敢。”
雲藍想哭,聲音哽在喉嚨中半分發不出,隻能要哭不哭的搖着頭嗚咽。
因為羅裙之下,是方才那隻執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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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的枯樹上殘雪滑落敲着窗棂,燃着沉水香的博山爐吐出厚重濃白香霧,屋内暖香夾雜着潮意陣陣翻湧,衣帶猙獰糾纏。
“你要想見家人,我豈是不許你見的?”
崔琰面上不見喜怒,語氣像是在朝間奏對,竟能聽出細緻冷靜來。
“不是。”
雲藍眼睫顫着,聲兒發碎,喘的厲害。
“我有沒有說過不許出院子?”他長指摩挲着她發根,輕輕抓了鴉鴉墨發,任她頭顱微揚。
“您…說過。”
“該不該罰?”
她忽然失了聲。
崔琰偏攬了她肩頭,逼她站直,看她脆弱地吞聲飲泣,神思癡迷。
他津津有味。
杏眸含淚的樣子美不勝收,眉目間柔媚滴出水來,合該是為着取悅男人的尤物。
崔琰想起随三那隻觸碰過她的手,想起那幾道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還有她看蕭缙的那一眼,心底愈發生出一股子躁來。
真想捏爛她細細的頸。
崔琰喉結滑動。
她是他的。
遑論想法,她的一身一體,乃至一呼一吸,都需得他來做主。
他撚起那支紫管狼毫,飽沾墨汁的筆尖在暖白色熟(ni)宣(dong)上劃過。
欹正相生,金鈎鐵劃。
筆尖的柔軟,筆杆的涼意。
黃金倍易,無處可尋的蘇合墨珠順着弧度滑滾落,顫巍巍挂在頂端,細密的癢,微微的涼。
雲藍瞬間從迷蒙中清醒。
鏡中,青筋微凸的勁瘦手臂拽着纖細手腕,腕骨分明的大掌卡着白的頸,迫她同他一起向對面望去。
西洋鏡架中,眼睫漉濕,雙眸失神,面龐I绯I紅,如同熟成透I爛I的I桃I兒。
而他寬闊,高大地包裹着她,衣冠楚楚,神色冰冷。
雲藍看到鏡中熟悉的字迹。
即便是鏡像着,幽暗墨色與暖白朱紅形成易辨的痕迹。
銳臣
雲藍愣住了。
“記住誰是你的主子,往後莫再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
粗粝溫熱的手指抹幹她眼尾泅出的淚珠,崔琰松了臂膀,任她委頓在地,起身往内室去了。
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身影,雲藍實在沒力氣去穿上衣裙,隻輕輕蜷起身子抱了膝蓋,一動不動縮在地上,纖長眼睫輕顫,宛若沒了生氣。
墨在素裳暈染開,似夜中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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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啟,東方既白,清晨鳥兒還未叫,便是要準備上朝的時辰。
門廊裡候了半宿,松煙方才敢躬身收了地上的碎銀,直起腰往屋子裡瞟了一眼。
床幔還合着,世子已然在外間正衣冠。
松煙心道,雲藍姑娘在世子心裡果然不一般。
他們這般賣身的自簽了契,合該是歸主子教導,老子娘尋常都見不得,遑論什麼勞什子三叔。
昨個随三不僅見了,還攀扯了姑娘。
而世子竟連随三的下場都沒忍心告訴她。
“彤管的婚期定在哪天?”
崔琰扶正官帽,伸手輕輕拽着朝服襟口那粒扣子,目光落在松煙頭頂,目光冷淡沒什麼溫度。
“回世子話,年後。”
松煙畢恭畢敬,一旁的銀管微微擡頭面露期待。
“取二十兩銀子,讓她的家裡提前來接她回家備嫁。”崔琰回頭沖着松煙沉聲囑咐道。
彤管這倒算是因禍得福,松煙心裡轉了一遭,轉而恭敬問道,“世子,院子裡可還要添人?”
“不必。”
崔琰皺了眉,随即擺擺手闊步出門,銀管的肩略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