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年末,天氣愈發冷了。程奇瑛在溫暖的被窩裡躺了兩刻鐘才磨磨蹭蹭起來。
早上吃的是在飯館斜對面買的小籠包。皮薄,餡多,豬肉的油脂滲透進白面皮裡,從外面看得出來。
面食,當然是新鮮的最好。
再來一碗現磨的紅棗豆漿。喝起來有小小的顆粒,紅棗特殊的甜味和豆漿的清香交織在一起。程奇瑛喝了兩碗才心滿意足。
這是十分平常的一天,原來應是一如既往地起床、備菜、中午開門、下午休息,到晚上再做晚飯。
如果不是因為蕭逐梅的一番話。
蕭逐梅巳時正出門,說是去書鋪買書。回來進門時确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程奇瑛見他這般模樣,打趣道:“蕭郎君為何這般愁眉苦臉?這可真是少見呐。”
哪知蕭逐梅沒有應答她的話,而是直接關上大門,在原地轉了幾圈後,這才艱難開口:“小娘子,今日就不開門了罷!”
“胡說些什麼?”程奇瑛滿目疑惑,一頭霧水,“好端端的為何要關門?”
蕭逐梅走上前,緊緊抓着她的右手腕,眉目間三分疑惑四份凝重,道:“我覺着……怕是有疫病要來……”
程奇瑛大吃一驚,也忘記蕭逐梅抓得她手臂隐隐作痛:“你如何知曉?這話可不能亂說。而且現下還好好的呢,官府也沒人說啊。”
蕭逐梅聲音急促:“我!我這雖然是猜測,可有準備總比無準備的好!”
“我雖然去的是書鋪,可每次也會經過藥鋪,”蕭逐梅低聲說道,“我聽到藥鋪夥計閑談,這半月來,來抓藥的人比往年要多很多,症狀大多是咳嗽、發燒、嘔吐,每人嚴重程度不一,有些人吃了好些藥都沒好。”
程奇瑛反駁道:“說不準隻是天氣太冷,隻是尋常的風寒罷了。”
蕭逐梅意識到自己還拽着她的手腕,連忙放下,說道:“我的直覺。回來的路上,我發覺有病症的人确實比往日裡要多,于是避開人群,從小路走回來。”
程奇瑛還是有幾分不信:“這可是長安城。皇上沒說,宰相沒說,就連京兆尹也沒說,這麼多做官的,難道都沒人發現,獨獨你就發現了……”
蕭逐梅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情。這樣的人,心情低落時也是極為好看的。眉毛輕蹙,那雙桃花眼不再看着程奇瑛,而是移向遠處。
程奇瑛連忙道:“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哎呀。”
蕭逐梅道:“無妨,我知道小娘子的意思。”
他湊近程奇瑛,兩人挨得極近,氣息交融:“皇上不理國事,張宰相獨斷,近日裡忙着别的事,眼皮子底下倒忽略了。至于京兆尹……小娘子,正是他也病了,我才懷疑起來!”
程奇瑛的耳朵被他說話的氣息弄得癢癢。她後退一步:“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蕭逐梅苦笑道,“我自有辦法探聽到。京兆尹病了快半月,燒了六七天,這兩日才稍微好起來。”
“長安城這麼多大官,其他人難道沒有發現,沒有人上奏嗎?”
“這我也不知,”蕭逐梅轉移話題,“小娘子,為了安全着想,咱們還是将飯館關幾日吧。”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還記得前幾日來送胡椒的那藍眼睛卷……那雜貨店少東家嗎?他說他爹正是咳嗽了許久……”
程奇瑛悚然:“我記起來了。而且,我大哥考完試回來那天說,坐在他旁邊那間房的人又咳又吐,沒考完就被人擡出去了!”
她從凳子上站起身,語氣逐漸焦急起來:“他和三娘四郎現如今還在家裡面,米面糧油菜最多隻能吃四五天的!我得把他們接過來!”
“不行,”她又否定道,“飯館後面的地方太小了,根本做不到一人一間房。要是有一個人得了疫病,那可就完了。”
“小娘子,”蕭逐梅說道,“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染上,程大哥也是,你知道的。”
程奇瑛咬咬牙,大冬天的感覺自己都急出汗來了,她跑去廚房,把她拉出去:“阿知,你随我來。等會兒我把冬日裡的菜都收拾好,你把它帶到我家去。這幾日你就待在我家,照顧好我大哥和三娘四郎。”
阿知一臉不解,但還是應下了。
蕭逐梅适時插話:“我駕着馬車去吧,東西想必不會少,阿知一人也拎不下。”
程奇瑛說道:“我也回去一趟!”
·
半個時辰前。
“要是還沒發現,就暫且離開吧。”曾紹坐在蕭逐梅對面,慢悠悠倒着茶。
外街人聲鼎沸,但茶館二樓的包間卻有幾分清靜。
蕭逐梅沒開口說話,模樣像是在發呆。
曾紹十分風流騷包地抖開扇子,仿佛全然忘記如今已至寒冬:“說起來,程二娘子是個有趣的人。前段時日,就在這二樓,我瞧見她帶着那一雙弟妹在武館外面瞧熱鬧呢。”
蕭逐梅回過神,開口問道:“什麼熱鬧?”
“唔,說來也巧,那武館女主人的贅婿有了外室,那贅婿的家人恰好是我的耳目。”
蕭逐梅聽聞,很快失去興趣。
“安弟,”曾紹收起扇子,叫起蕭逐梅的小名,二人顯是極為熟悉,“我那大伯一月前彈劾張黨,揭出貪污南方赈洪災的銀子,将那老東西罵得狗血淋頭。現在張灏自顧不暇,不會在我大伯眼皮子底下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腳。畢竟他這個京兆尹也不是白當的。剩下的人都不會出事的。”
“再等等吧。”蕭逐梅面無表情。
曾紹一臉玩味,目光中充滿探尋:“安弟,你不會真窩在那小飯館待上瘾了吧。”
蕭逐梅白了他一眼,冷冷道:“當初是你要我幫忙,怎麼等我立足後又讓我離開。天底下哪有這般容易的事情。”
曾紹連忙道歉:“好安弟,是我的不是。你性子純,本就不适合幹這種事。唉,要是你娘知曉了,定是不贊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