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奇瑛定睛一看,發現程奇瑜正低頭穿過人群,模樣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向她這個方向走來。
她心中登時一緊,牽起蕭逐梅的手就跑:“快低頭往東邊跑!”
蕭逐梅沒發現,還一頭霧水,直愣愣問道:“怎麼了?”
“我看見我哥了,”程奇瑛道,“天爺,真是湊巧,為何偏偏差點遇上了!吓死我了!”
兩人七彎八拐,跑了大概一刻鐘,到了玄甫巷,這才停下腳步。程奇瑛身子随意靠在一戶人家的外牆上:“呼!好久沒跑,跑得嗓子不舒服。”
兩人肩靠着肩。她看着旁邊的蕭逐梅,道:“咦?你如今跑步竟不喘了?想去年四郎半夜生病那回,我哥拉着你跑到醫館,你那時臉色都不好看了。”
蕭逐梅抿了抿唇,胡亂答道:“嗯……可能因為吃得好睡得好。”
他側頭看了看程奇瑛:“你很怕你大哥看見我……嗎?”
程奇瑛心說這不是廢話嘛。
“當然,”她說道,“身邊又沒有阿知他們,就我們倆出來,他難道不多想嗎?”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
蕭逐梅咬牙,下定決心,道:“我明日有事同你說。”他神色認真,眼睛在黑暗中好似在發亮。
“這麼正經幹嘛?”程奇瑛打趣,“這語氣像是幹了什麼壞事般。”
巷子裡黑黢黢的,間或有行人經過的腳步聲。
她轉過身,和蕭逐梅面對面,憑着呼吸聲摸到他的臉,然後心血來潮,輕輕撓過他的耳廓。
蕭逐梅慌亂用手擋住:“你别亂摸!”
程奇瑛發現了新鮮事:“你耳朵怎麼這麼怕癢?”說完趁着蕭逐梅不注意,又撓了撓他的右耳。
“嘶!”蕭逐梅胸膛上下起伏,感覺兩邊耳朵一直到脖頸都起了雞皮疙瘩,語氣簡直含羞帶怒,“你的手太冷了!”
“說什麼胡話。”她不罷休,捏了捏蕭逐梅的耳垂,哪怕耳垂泛紅了也不停手,順着耳垂一直到下巴,來回撓。
蕭逐梅身體靠在牆上,動彈不得,隻能任由程奇瑛上下其手:“别……”
嘴上說着拒絕,眼睛卻誠實地眯起來。很舒服的模樣嘛。
程奇瑛低頭湊近看他的眼睫,越來越近。
蕭逐梅卻猛然清醒過來,睜大眼睛,連忙往外推她的肩膀:“有人來了……”
程奇瑛停住動作,側耳聽了一會兒,丁點動靜都無,不滿道:“哪裡有?哼!”
蕭逐梅低聲:“别胡鬧,早些家去。”
程奇瑛撇嘴,興緻全無,甩了甩手:“走吧,我今晚不回飯館。”
蕭逐梅跟在她身後。
程奇瑛回頭:“幹嘛?飯館和我家方向都不同,你走呗。咱們倆分道揚镳。”
“……送送你。”
“我不需要。”
“……我想。”
·
第二日早上,程奇瑜便一臉欲言又止在程奇瑛面前晃悠。程奇瑛也不開口,優哉遊哉喂完雞,然後又将院子掃了掃。
程奇瑜終于憋不住了,喊程奇瑛去書房。
“我不打算繼續考了。”
程奇瑛注視着程奇瑜:“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程奇瑜合上手中的書:“無事。”
“那你為何突然說不繼續考了?你先前分明說……”
“那是因為靠你你一個養家,我心裡實在難安。既然已經考上舉人,正好也有空缺,能當縣丞,有了官身……”
“這點子事也值得你糾結這麼久?三娘四郎可在飯館裡住了有一段時日了,你竟然連他們倆都顧不上了?”程奇瑛看了程奇瑜半晌,“大哥,你莫不是當我好糊弄?”
程奇瑜說謊話時,眼睛雖然直視着人,但左手大拇指卻會掐着小拇指,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又想到昨晚,程奇瑜不知從哪處回來,路上還一臉沉思,定是有什麼事!
她冷笑一聲,手掌在書桌上猛然拍下一巴掌,聲音卻放輕了:“我知道你沒說實話。讓我想想,值得你突然改變決定的,怕不是就是那件事吧?”
程奇瑜否認:“什麼事?”
“哼,你打什麼馬虎?”程奇瑛道,“當初你說,爹是因為一封信而中毒喪命,我當時也就信你了。但回想發覺卻不對勁,怎會有人因為一句平平無奇的詩、一個印就遭到迫害?詩不是反詩,印也不知是誰的印。你說呢?程、奇、瑜,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東西?
“你再瞞着我,我就什麼都不管了,反正我認識的人也不少,到時候我就托朋友,跑去南洋,跑去西域,帶着三娘四郎跑到天涯海角,讓你做孤家寡人!”
程奇瑜長歎一聲:“唉!”
“你别光唉聲歎氣,連個屁都不放!”
程奇瑜深吸一口氣:“有……有一本賬本。”
“什麼賬本?”程奇瑛疑惑道。
“我細細翻過,上面記錄着開采金礦的支出。”
“所以呢?”
“其中的支出還包括各地買人花費的銀子,這不正常!要是朝廷派人開發金礦,哪裡需要趁着天災人禍之時買人呢?”
“你的意思是私礦?”程奇瑛疑惑地看着程奇瑜,他莫不是又在騙她吧?
“十有八九就是這般了。”
“這種要命的賬本,怎會流落到爹的手上?”從她記事起,程家家庭關系頗為簡單,程父程母都是獨生子女,雙親俱都去世,并無兄弟姐妹。她問道:“那定然是爹當初那所謂的赴京好友給的。快些說!你要去做何事!莫不是發現了什麼?天下這般多舉子,為何縣丞的空缺偏偏落到你頭上?”
程奇瑛伸出手來:“讓我看看那賬本!”
程奇瑜離開書房,過了一刻鐘才将賬本取來。程奇瑛接過,拿來翻開一看,果真如程奇瑜那般所言。
程奇瑜道:“我走了長安縣縣令的門路。他父親是刑部侍郎,嫉惡如仇,在外素有清名,年輕時曾在大理寺,破了許多的疑難案件。不久後我就去漣州知遙縣上任。這知遙縣與這賬本中的平州長樂縣并不在同一州,但好歹都在南方,離得不算遠。”
他看着程奇瑛,神色堅定:“我是定要查清真相的。”
程奇瑛沉默片刻,無奈扶額:“随你。你别貿貿然就探聽,讓别人發現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