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好奇怪的請求,”西洲年聞言,眉略一上挑。
我忽而發現他的眉毛很濃密,不似中原人,也與他清秀小巧的下半張臉不夠搭,但可能是那雙眼睛較為深邃,同樣覆蓋着極為厚重的睫毛,因此看上去并不顯得突兀。
“能問問為什麼嗎?”
目前看來,西涼國皇室的教養還不錯。
西洲年雖對我有絕對值高達二百的怨怼,但他至少善于僞裝,懂得客氣。也有可能是我手中掌握的權利讓他有了客氣的必要。
我不多彎繞,直陳利害:“梁國雖小,但地處險要。西涼與長唐一直交惡,各自想将梁國吞并,視作盤中之餐。”
“如今貴國主力集中于玉門、望山二城,故有些事反不如大梁熟悉。”
“前些日我朝巡邏輕騎早有傳訊,在梁國江左之外發現長唐軍隊蹤迹,但恐怕不是對着我們來的——
“所謂殺雞焉用牛刀。眼下西涼南部空弱,長唐最有可能借機騷擾的是你們。”
“如起沖突,後齊是最為自得的,一定樂意作壁上觀。梁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損失幾乎不足與諸位相比。反倒是西涼,動兵不成反被占了便宜,這不劃算。你想必也不希望落到這種境地。”
……
從始至終,西洲年一語不發。
我說完一席話,心裡也愈發沒底。
我在賭人性。
西洲年的寥落遭遇固然使他聲淚俱下,但長唐若是占了便宜,恐怕更加讓他咬牙切齒。
他環抱而立,掌心捧着那塊白色玉璧,修長的指節在玉璧邊緣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像是正默算距我的情報過去了多少時日。
“長唐大軍該何時抵達?”
“不出此月。”
我們都知道時間不多了。
“倘若殿下肯開金口與母族那位将領商議,大梁與西涼結盟,那便皆大歡喜了。”
“你想要西涼做什麼?”
“并不多。隻需你們的人先暫且按兵玉門,引長唐走到江左以西,大梁勢必向長唐出擊,為西涼拖延一陣時日。而後貴國軍士轉而南下,與我方形左右包夾、鉗形攻勢。”
我說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彼此之間來回點了點。
“到時候,芙蓉城歸你,渝州歸我們。”
他像欣賞美玉着了迷,遲遲地點了下頭,才說:“善。如你說的來。”
我松了口氣。
其實我不了解談判技巧,隻懂得萬能三步走:先禮,後兵,後兵上加兵。幸好他在第一環節就答應了下來。
我走在回宮路上,正當心裡在感慨以為西洲年還挺好說話時,系統提示音響了。
原來是一段西洲年好感值變化提醒。
嗯?難道是我剛才冷靜睿智的頭腦折服了對手,讓成見頗深的西洲年對我有了一點兒改觀?
雖然不在乎西洲年的喜愛,但人總歸是希望尋求認同的,國與國之間的推拉,智慧與思想的碰撞所能帶來的是男女之情以外的賞識,如果能夠憑個人才幹赢得他人的認可,我自然有幾分開心……個鬼。
我發現自己想多了,西洲年:-205/10000.
點開扣分細則,内附一條程序捕捉到的西洲年内心活動。
[唉。誰知天涯淪落人,身在異鄉分外落魄。這女人是梁國六公主?呵,要飯一樣的人如今也配來威脅我。]
靠。
好小子,我記住你了。
那一天,我站在從對影宮回寝宮的半路上,原地自我博弈了很久,終于忍住了轉頭返回把西洲年殺掉的沖動。
撕票的代價很大,我這“要飯一樣的人”姑且再忍一忍吧。
悶着氣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西洲年的密信已準備好。
副官溫斬将書信送到我宮中過目,我批準後,他率人前往邊境。我則帶着侍女長穗去了正殿。
萬沒想到,敵國皇子好勸,文官祖宗之法卻不好變。
這一天,戰勝而歸的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口水指責,是非之罵,其言辭之激烈、情緒之兇猛,仿佛我才是一個主張割地賠款的叛徒。
“陛下,真龍大殿乃至陽至剛之地,女子為陰最為相克。如今裙裾舉步入朝堂,此乃大不詳之兆,唯恐贻害千秋萬代啊。”
我一進來就聽見禮部尚書上谏,緊張得就仿佛我很快要端了大梁的命脈。
禮部侍郎随之伴言:“六公主分明是借陛下恩威,靠重軍之勇,方能得此小勝。不該論首功。”
刑部尚書更是法不容情,嚴峻表态:“現敵國皇子西洲年已如我梁國籠中燕雀,往後論戰,優勢在我。至于那六公主按兵不交,恐有犯上之嫌,是斬是去,請陛下明鑒。”
乖乖,他這雙選題怎麼沒一條活路。
我翻來覆去的聽,險些以為自己在梨園子聽戲,點了一出陌生的曲,該題名為《卸磨殺驢》。
響應者還不少,大殿烏泱泱跪下去一片:“請陛下明鑒——”
真是好得很,這群文臣連曆史上的亡國之國都不如。
縱觀末代天子朝廷,任人方略從來都是“好用就往死裡用”,我還從未見過像他們這般精簡縮略的“好用就死”版本,真是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