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下跪的身形晃了一下,跌在地上。
我連忙将她扶起來,她的身形纖弱得讓人心驚,那不是常年維持的苗頭,而是一種驟然之間消瘦的頹唐。她的胳膊搭在我手臂上,像柳條拂動河堤。
吧嗒。麗妃眨了下眼睛,擠碎了一顆已經想不起意義的淚珠。她的呼吸由混沌轉為平靜,再開口時,充斥着濃郁的迷茫:“六兒,發生什麼事了?”
“好險。”驚魂未定之餘,系統輕輕地低喃,“已經解決了。”
系統修改了六公主母妃的記憶。這對于我而言當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很多時候,好事卻未必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應當如此,本該如此,又不忍如此。
我将六公主的母妃送回寝宮,她剛剛被消除記憶,還處在懵懂的狀态。
一直走到宮門,像是才注意到我的打扮太過簡略利落,笑吟吟地問:“六兒今日怎麼還沒打扮好呢?要不要讓娘幫你梳頭發,你小時候總是纏着娘。”
我沒有拒絕,任她将我的頭發盤在腦後扭成了一對麻花結。
她的手心帶着香氣撫摸着我的發梢,最後,将一枚銀梳塞進我的手中:“六兒拿着,娘有的是。”
親媽都沒有給我這麼好的東西。
雖然知道這些事物是無法帶出書中世界的,我還是小心翼翼将它收在衣領内側口袋,心裡有點酸澀。
來不及細品,還要上路。
啟程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天,我擔憂河西的情況,便連夜先去了一趟。同時命副官溫斬傳訊,讓左護軍率梁國主軍出發,到時直接與我在道中彙合。
騎八百裡加急戰馬奔往河西,我突然領悟了磁懸浮車為什麼嚴禁司機疲勞駕駛。
困意上來實在是抵不住,搖搖晃晃得很容易掉下馬,後半夜我索性把自己捆在了馬背上。
“到了!到了!”直到天擦亮,随從的喊聲讓我醒了醒神,解開臨時安全帶,翻身下馬。
縣令還沒起來,我直接找到老韓詢問最近的情況。田間倒是已經有人開始勞作。
河西城的地不月前剛播下種,起了一層翠綠青蔥的細苗。
軍饷也好,糧草也好,都從此而來,我不能不重視它們的情況。
老韓被我委任為農耕監察禦史,在地頭呆了兩三天,臉上的褶子似乎變得少了,也可能是曬得太久,膚色被均勻的黑抹平了瑕疵。
再見面,他也并不像從前那般開口之乎閉口者也。而是嘴邊銜了一根草,邊與我說:“六公主,這樣下去不行。”
“這不是長的挺好的嗎?”我一一檢查每一塊區域,新苗都挺拔向上。
老韓咬牙,兩隻手大開大合照着秧苗比劃:“您沒發現嗎?它們光抽芽,不長份量啊。”
我又凝神仔細看了一會兒,很遺憾,沒見過正常的莊稼什麼樣子,分析不出來問題,“為什麼會這樣?”
村婦劉四姐福身道:“近日來晴天多,但是沒有水分,麥苗長得慢。再這樣下去,等到秋天轉涼,若是還來不及結穗,收成就要受影響。”
嘶。
從前我太輕視生産力壁壘的阻礙性了。
憑我一個普通人的視野,即便受過現代科技熏陶,在沒有種地經驗前提下,下意識想象到的最壞氣候情況是如話本所言“亢旱三年”。
當時我還義薄雲天,胸有成竹,認為修水渠、築水壩,照搬後人智慧肯定能秒殺古代農業圈。
沒想到現實給了我兩記重拳。
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對旱災沒有什麼實際的概念,親臨現場才發現這不是靠“水到渠成”能解決的問題。
河床裡沒什麼水了,覆蓋着一層濕漉漉的沙子,表面泛着光,抓起來一捏,勉強能擠下幾滴。
河床有些濕度,但絕不算能用的上的水分。地上河大概率是依沙土地貌滲透到地底的暗河了,再有就是被太陽曬幹。總之,沒什麼能用的。
“在這裡打口井吧。”
我攥着一把沙子,感覺自己在無形中被某種名為命運的存在攥着領子。
莊稼像村裡人家最寶貝的嬌氣臭小子,天熱了不行,天冷了蔫給你看。土壤濕潤了多了嗖嗖發飄,土壤幹結了撂挑子不幹。
抛去這些關鍵因素之後,來兩陣風都能出現新問題。
在我辛辛苦苦和村民們勘探地下水位的檔口刮了陣風,本來就蔫了吧唧的小麥倒伏下去幾片。
系統君說出一句肺腑之言:“看來我們照搬照抄的傲慢不足以應對祖宗治了幾千年的大自然。”
現實是最富有詩意的教訓。
系統在搜索引擎輸入:“天不下雨怎麼辦?”打字才打到一半,就覺得這個問題,實在荒謬,他就算今天不打算讓太陽從東邊升起來,我們還能怎麼辦?
硬扛。
我卷着兩邊褲腿,揣着手蹲在田埂上,滿面哀愁地和一隻黃狗遙遙相望:“系統,你要不要搜一搜幹冰怎麼做?”
“怎麼,你想學人家搞人工降雨啊?沒戲的,幹冰需要一個非常完備的工業鍊。與其考慮怎麼在梁國建造化工廠,不如找兩個跳大神的求雨概率大。”
“去你大爺。”
系統振振有詞:“我是說認真的。雖然封建迷信不可取,但是求神下雨之後隻有兩種結果,下或不下,這全都看天。你建廠也隻有兩種結果,成功或者不成功,這就得看你。然而看你建廠的概率,比看天下雨還更小些。”
我不堪受辱,關掉隊内語音,把系統拉黑。
和老韓吩咐了一下施工注意事項,已經下午未時,來不及休息,重新把自己綁上馬,去趕梁軍主隊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