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祁戰聽罷久久不語,垂首沉思起來。我擔心他是覺得此計不妥,或者發現我假公濟私,挪用軍隊種地的心理,很慌張地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結果祁戰隻是道了一句:“公主大義,然而此計于公主而言,折損甚多。”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我十分豪邁:“無所謂,本來這些地就已經分出去了。”
祁戰滿面震顫,我以為他還要說什麼。醞釀片刻,他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後會和軍中商量。
走在軍營内,半路上就下起雨,墨色的天從軍營這一邊一直鋪展到了河西城外的水道上。
這場雨補充了梁國河流水量,麥田邊已經能聽到汩汩的流水聲,植被生機勃勃,一片盎然。
河西縣令在田間支了一個棚子,内裡桌上放滿了瓜果,近日來他聲稱“響應公主之策”,來到田間地頭,要“親自督農”。在我看來倒像是來享受,棚子寬敞幹淨,彰顯官府好大的威風。
正乘涼的時候,師爺拿着報賬過來交待:“公主,近日來咱鎮子上來了不少外地的走卒販子,價格便宜到底了,專和店裡商戶還有本地的攤販搶生意。這些人又都是在城門邊賣了東西就走,統計不上人頭,收不來稅銀……”
我最初施行的商政有一個不可避免的弊端。在古代信息技術、統計錄入不發達的時期,地域人口流動很大的職業,諸如茶商、絲綢商一類,向來是很難管控并實時計算交易數額的。
畢竟商人今天在東,明日跑西。和東邊幾家人賣了三十兩銀子的貨款,次日溜溜跑到西邊做生意了,年末回了南邊的家,當地衙門假如來問,“這一年賣了多少錢啊?”
黑心點的販子把遠些地方的生意全都打個折扣報上去,縣衙也不可能去東去西一一查證,沒準兒路費行程都比他漏的稅款多些。
所以古代對商業收稅的主要辦法和現代結構有很大區别,不重單位、交易,而是偏重以“關稅”的形式征收。
但凡走官道、大路的商隊,必須要根據攜帶的貨款數量支付一定的錢。
具體的關稅數額和貨款類型也有一定聯系,比如鹽勢必最貴,且尋常商賈嚴謹販賣私鹽,官鹽有專業的皇商負責。
假如有膽子大的,想繞開關卡逃稅也不是不行。但古代治安不好,荒郊野嶺時常有山匪出沒,到時候還是要交稅,沒準兒還要被擄走去挖礦為奴十三載。
說白了,官家的隊伍和民間的山匪都會搶商人的錢,隻不過是官方認可和官方不認可的區别。
而像河西城這樣設立專門的賬務部門,對城内區域的商鋪定點算錢收款,安全舒心又順心的形式,其實在梁國乃至四國之内都算新穎的。
總而言之,農耕時代的稅收大頭依然是從糧食上按照人頭來獲取。絕大多數朝代都選擇重農抑商。
可我不一樣,我着急發展經濟,哪怕是來點兒資本主義也好,因為梁國現在實在是太封建了。
如今河西收商稅,就有人培養走卒,這是專門針對我來的。可惜他會見招拆招,我這人偏愛喜歡借力打力。
縣令看着呈上的公文,眉頭擰在一起:“一斤高粱都要十文,他們賣的散酒卻隻要八文。”
“哈,怕是上面有人貼補了他們專做這活計呢。”于是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我撺掇師爺,“派人去買,我出錢。他們賣什麼,全都買回來。我倒要看看那些販子找來的東西怎麼會比造價都便宜。”
由于小販都是走了半日的腳程才到城裡的,攤子還沒支開就搶售一空,中午餓了反而還得在河西城面館搭上一頓,城裡的商鋪生意也跟着好了。
一時間,我過上了美酒逍遙,揮霍無度的日子,用最少的錢,買最多的東西。實在用不完,就拿來打點差役下人,過得很滋潤。
就是回京中之後,每日上朝下朝,在路上遇到或是朝堂前直面二皇子,總能看到他跟鬼一樣盯着我……
我一陣惡寒,回到後宮。如今對影宮空置了,從前花香四溢的小徑逐漸變得荒蕪,雀蝶各自散,野薔向陽開。
河西送來奏折,雖然農事因為旱情和新律耽誤了一些進程,但及時補救了大量的勞力,收割不成問題。
秋收以後,河西的車隊拉着滿載的糧食往糧庫裡運,約有一百二十石,在現代來說絕對不多,但對梁國來說不少了。
皇帝看着河西縣令的上奏,揚言要重封我的賞。
我現在對皇帝封的賞壓根看不上,他能給的除了驸馬,無非就是錢。
錢是對于我現在最沒用的東西。
唉,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說出這種裝蒜的話。
書裡面的錢又帶不回現實,賺再多也沒意義。運入宮的賞賜,除了飾品等禦賜之物,銀兩這些全被我分了。
在此期間,江伯永和祁戰統統加爵,我沒。因為我是公主,按照封建制度來看,已經是女人能獲得的爵位頂尖了。再往上混,不能靠政績,隻能靠壽命。
熬死皇帝,我是長公主。
熬死下一任皇帝,我是太長公主。
他大爺的。
當公主是一個上升通道很狹窄的活,我在這個崗位上幹得沒什麼挑戰性。人一旦閑了,就很容易胡思亂想。
秋日風清,我坐在寝宮小院檢查當前的各項數據。光屏日曆裡密密麻麻畫了一百多百個紅圈,這是我被困在系統世界的時間。
另一隻顔色的筆在某一天畫了叉。這是系統君辭職的時間。
我感到自己被抛棄了。在最需要助手的時刻。
穿書這個行業有一條默認的規則,主幹和系統是入職以來就綁定的隊友,同盟,合作夥伴。
從系統學校畢業的時候,我們會在徽章下宣誓,忠于自己的partner,信任對方的指令。事實證明,現代的宣誓和古代的盟約一樣是權宜之計。
緊挨着這一天,又一種顔色的叉。是西洲年失蹤的時間。
“公主,太師入宮了,請您與二皇子殿下去聽講。”長穗的禀報打斷了我的失神傷感,我閉了閉眼睛,重歸平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