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我在行酒令一連輸了數十句。
喝到第七盞,江伯永看不下去了,一開始就是他撺掇我答應的,現在他奪過我的杯子。
“祁将軍何必步步緊逼?你的詩篇,你自己推敲去吧,六公主不玩了。這一杯我替她喝。”
祁戰有點兒不高興,因為與我的暗中争鬥被江伯永叫停,而且江伯永還很偏袒我。但随後他又有點兒想通了,這一點我很佩服他,從不讓自己郁悶,他會主動自己開解心結。
我看到光屏提示面闆捕捉到祁戰的心聲。這些酒都是他親自倒的,那麼江伯永替我擋酒,就相當于江伯永間接地接了他的敬酒,所以祁戰轉換思路,曲線救國,一杯又一杯地敬我,就能一杯杯與心上人喝酒。
我隻是play的一環。
這個天才,真是難不倒他。
武夫的腦回路很清奇,獨有一種靈活變通的軸感……不像做皇子的,全都蔫壞。
行酒令至深夜,場面已經熱鬧非凡。
先是師爺吐在了一隻皂靴裡。另一隻同款樣式的靴子拿在江伯永手上,他酩酊大醉,正在拿它做兇器抽打祁戰。
“大點勁,剛剛不是吃過飯嗎?”陳天師不敬禮法,作壁上觀,非但不打算勸阻,反而笑得燦爛。
祁戰巋然不動,一手提着酒壺,眼神悠悠向我定定看來,隻說了一個“你”字,忽然睡倒下去。
我龇牙咧嘴一陣頭大,先去攔架,捉住江伯永兩隻手,沒收兇器一隻,厲聲吓唬他,說:“不許打了。再打?我就寫折子和護國公告狀。”
搬出護國公,他終于老實了。
我見機把他的靴子仍在地下,一指:“穿。”
江伯永嘴角含着鮮紅的酒氣,咿咿呀呀應着,擡腿蹬了進去,站起來一深一淺走了兩步,發現隻有一隻左腳,并且還穿反了。
算了,管他呢。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命祁戰過來,讓兩個人從現在起休戰言和,脅迫二人不情不願地握了手。随後侍從攙他們去各自的卧房睡下。
幹完這一連串的活,我魂不守舍地坐回桌席,身心俱疲,覺得自己很像幼兒園小班的阿姨。
剛想喘歇一口氣,一撩眼皮竟發現陳捷還坐在角落。
他的座次位于我身側四尺有餘,吃飯時中間坐着祁戰,隔人如隔山。但現在四下皆空,沒有了其他賓客阻擋,我們的距離感蕩然無存。
我能堪堪瞧見他整個人。悠然自處,小酌慢品。
忙了好半天,差點把他給忘了。
想到他看熱鬧不嫌火大就覺得此人滿腹黑水,特别是這樣半笑非笑地彎着眼角,惹得人心中一陣惱火。我說:“你笑什麼?”
“臣想到一件事覺得有趣。”陳捷撐着下颚,眼睛在場上來回地掃,“假若西涼皇子與江家公子都心悅于公主,公主會作何選擇?”
我沒放在心上,隻說:“我選什麼選的?他們大活人一個,哪容得了我挑來挑去的。”
陳捷嗤嗤笑着不反駁,隻說:“臣不說假話,這些都是天命所書。”
我正端茶杯的手仄歪了一下,灑出一片溫涼液體。本來說笑的氛圍漸漸凝滞了,沉默半晌,我問他:“你還真會算命啊?”
“要看怎麼樣才算真了。”
“你問蔔是假,此事有隐情是真。”這一件事我說得笃定。
我想通了,這本書裡沒有算得準的命,再者說,如若陳捷真的能預知未來,他也不該出任梁國的太史令。按照原書描寫,梁國可沒兩年就該滅了。
陳捷倒不隐瞞:“慚愧,臣的本事的确算不上正傳。”
我無心和他扯怪力亂神的幌子,幹脆直截了當問起另一個正題:“對了,皇陵一事,陛下最終如何抉擇呢?”
“定在江左一帶。”陳捷眨了眨眼,月光在他的臉頰投下睫毛的陰影,“其實,公主不願河西修陵,臣下也略覺欣喜。臣下從前也是河西人,對此地有些感情。”
我想到什麼:“你是河西人?我看過河西縣志,幾年前出過一位道人弟子。該不會就是你了?”
“看來此事公主早有聽聞。”
清秀青年收斂了笑意,端坐在竹凳看我。整個人算不上太溫柔,卻潤着一層光,如山澗流水。衣衫絲薄散開,是山頭萦繞的行雲,眸子深不可測,是谷底的深淵。
從仵作講述陳年舊事開始,我就覺得反常。但一開始,也并沒有将諸多因素聯系到一起,直到這一刻。
本書的細節很簡陋,太史令也并非書中的重要角色,按理并不該有如此豐富的背景事件。可是事實卻已經擺在那裡了。
【叮咚】公關喊了我一聲,說:“小心些,别信他。這事情有問題。”
“我有自己的判斷。”
烏啼嘈切,樹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