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鼓之後,我轉身要走,身後寒芒忽現。
我手無寸鐵,心中暗自叫苦,本能地腰腹一繃,帶動身體做出閃躲,緊跟着耳側刮過一道劈空勁風。
好險。這一招若是擊中必能斃命。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遠方巷子裡,歌女開始齊唱歡宴的舞曲,順着風聲悠悠傳來,放在此時聽着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槍尖嗡嗡振動着不妙的噪聲,将歌舞升平的背景攪亂。
眼前是一名穿幹練粗布衫的漢子,作尋常百姓打扮,然而身手顯然不是普通人所能及。至少那一根通體玄鐵的□□,就絕非一般人掄得起來。
我問:“誰派你們來的?”
來者不答。
“你是趙風遠的人?”
豢養死士僞裝平民、上京城内行刺,以上任意一條單拎出來都是死罪。我在心中暗暗悉數。
二皇子對我的恨意大到這一步了嗎?
刺客再度調轉攻勢,從側方揮砍而來。
千鈞一發不容猶豫,隻好冒險擡腿側踢,一勾,一掀,挑開了槍杆。
刺客失手,槍尖觸地,槍杆震顫之下發出尖銳的嗡鳴。
我見機擡腳死死踩住槍尖。他拽着另一頭與我角力,尖銳的槍鋒被拖動數寸,巨大的壓力在地上劃出細而縱橫的白痕。
電光火石,我幾乎隻能憑借本能再蹬出一旋,擦着他的指節過去。
那人吃痛,手上力度一松,眼睛卻飄忽看着我身後。
我察覺不妙,立即有一道光影直沖面門刺來,是一把三尺有餘的薄劍。
腦海一片空白之際,唯有一個巨大的困惑在心底咆哮:這麼多攜帶兵器的可疑人員到底是怎麼混過去城門的啊?!!
生存本能讓我迸發了極大的潛力,緊急勾起落在地面的短.槍,雙手一握一挑,勉強擋下。
鋒刃相接,錯開的瞬間發出沙礫挫骨的顫動。
應接不暇之時,鼓室柱子的陰影之後走出一道身影。
還有高手?我驚疑之下隻看見一個模糊的廓影。長袍白玉帶,烏發鎏金簪。
從執劍刺客同樣驚詫的表現來看,這也不是他們的人。
當前的情形不容分神,身後另一名刺客即刻反應過來,再度攥住槍尾,與我搶奪起來。
比起意外之變,他們還是選擇不惜一切代價置我于死地。好,很有毅力。
有志者事竟成。刺客險些就要成功了,
我被兩面包夾,眼看要捅個對穿,卻見那名腰着白玉帶的公子閃身上前,硬生生接下了刺客一劍……
他的,接法?比較特别。
我見過單手握刀、舍小保大,也見過動作敏捷空手合白刃,但是像這樣送出一側肩胛骨當盾的,屬實開了眼。
但他好像對一切了然于胸。
劍鋒沒入肩頭的一刹那,刺客劇烈地抖動起來,眼白一點點像初升的月亮攀進眼眶。
他顫若篩糠,仍艱澀地擡起另一隻手試圖掰開自己緊握劍柄的指關節。最終未果,整個人一點點昏倒下去。
沒入寬袍公子肩胛的劍随之滑落出來,血液汩汩流淌在寒亮的鐵面,鮮豔而妖冶。
這副景象無盡地古怪。
剩下另一人見同伴落難,□□離手,很快敗下陣來。
直到勝負分明,樓下的羽林衛遲遲跑來護駕,被我擡手停在台階處靜待。
我攥着那柄質感粗糙的槍身,一下一下拍着掌心,慢條斯理地盤問剩下的刺客:“還是談一談吧,誰派你們來的?”
那漢子一擰粗重的眉頭,吮了一口衣領,好半天紋絲不動。
等我察覺到異常,俯身湊到近前去檢查,他早已經牙關發硬。我試着拽了一下,眼前的身軀竟然像一尊木偶僵硬地側倒下來,體溫漸漸冷了。
“他的衣裳泡過毒,剛才就自殺明志了。刺客麼……都留了後招,防嚴刑拷問的。”一旁目睹了全程的白玉帶公子,單手略有吃力地抄起另一人,拖拽着向我走了兩步,停在離我數尺之隔,沉沉一抛。
“還好……公主,給您留了一個活口。”他邀功似的說。
聲音溫潤,出言卻是最陰恻的冷語。
昏迷癱軟的身體打了半個滾,停在我腳邊。
我盯了少許,心情複雜地将視線從刺客身上移開,重新望向來人。
鼓樓重檐的陰影遮住了他的面容。雲紋皂靴最先踏出來,繼而是垂而寬闊的月白衣袍,寬松的制式,用一條白玉窄帶固定。
他的腰間繡着大片殷紅的牡丹團紋,張揚而醒目,襯得皮膚蒼白如雪。
有些眼熟。
秉持着甯可錯殺一千不可錯殺一百的原則。我先發制人,邁步沖向他,身後的衣袍都因為步伐飄揚生風。
他絲毫未發覺氣氛詭谲,甚至微笑着張開雙臂問候:“六公主,久别。”
随後,在粲然的重逢場面中,我一把扯住他的手腕,用一招練得十分娴熟的分筋錯骨将他的雙臂反扭在後腰,死死按住。
頃刻之間,他的冠簪在糾纏之中滑落,直到我壓着他靠在石磚矮牆的圍欄上,簪子才徹底落地碎成兩截。
高樓下,商女的歌舞漸漸止息了。上京城又恢複了燈火通明的安寂。
“西洲年。”我哂笑着念出這個名字,“你怎麼想不開來找死啊?”
正所謂“化出灰都能認得出來”。我從前對這個說法沒什麼概念,如今算是體會到了。
我幾乎來不及看見他的正臉,但隻憑相遇的這股勁頭,我就是明白,他肯定是西洲年。
既然刺客用的是鐵劍,西洲年漏電,金屬導電,刺客大概率是被電麻的。
“我救了你,你就這樣對我?”
他轉過半邊腦袋,月亮的光芒徹底照在他的臉上,皮膚泛着冷輝,如畫的五官一覽無遺。
猜想終于确認。
“你來大梁上京城做什麼?”我不再客氣,用力一推,使他上半身抵在圍欄
他生生發出一下低哼,說:“見你。”
嘴卻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