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劇烈地咳嗽,嗆了。
身旁有人扯過我的手腕,還未等我看清是誰,手裡的杯子被人奪去。
雅琳拍着我的後背等我一點點緩和。再擡頭,西洲年已經把剩餘的酒喝完,指尖微動,杯子被掉了個個兒,然後幹脆地扣在桌上。
“不樂意,翻過來就好。是拒絕的意思。”這話是對我說的。
“好啊,安載有自己的想法,阿母心中甚欣慰。”西涼王妃眼底氤氲着看不透的情緒,輕輕笑了兩聲,又說,“不過你如今已經過及冠之年,你幾位弟弟都有了妻妾家事。你也該懂得母妃心切,自己上一點心。”
“母妃教訓的是。”
“月河灣有了祭司的人選,是一件喜事。母妃不妨再為你填一件喜上加喜。”西涼王妃拿出母親的威儀扳回一局,宣布了一條西涼昆彌的旨意。
西洲安載,會在春日祝酒宴時正式與薩仁格格成親。”
系統程序現在這麼靈活應變了嗎?
我擡頭看了看天,雖然隻看到營帳的花色頂棚,但卻感到一陣極大的諷刺。
衆人開始交口稱道薩仁與西洲年是一對良緣,在愈演愈熱的氛圍簇擁下,端莊自持的薩仁也終于羞怯地向我們的方向看了一眼。
總覺得我忽略了一個問題。好像有哪裡不對勁,是為什麼呢?
薩仁在瞟她未來的夫婿。在視線交接的一霎,又像觸了電一樣移開眼神,捧起酒杯,含蓄而高興地飲了一口。
雅琳的表情有點兒像被誰打了一耳光似的别扭。
“母親若是喜歡,這樣甚好。”西洲年放下話,就起身離席。
侍從見狀立刻跑去帳門口,掀開垂墜的厚重皮革簾子。
寒風朔氣幽幽地冒進來。西洲年站在風裡,卻并不急着走出去,而是側過身掃過四下的人,悠悠道:“至于祭司一事,我意已決。諸君無須再議。”
說罷闊步踏雪而去。
王妃目視着兒子離開的背影,嘴角僵硬地向上彎了一會兒,卻像有秤砣墜着,越來越撐不下去。
直到場下有人碰倒了筷子,彎腰去撿。适時,王妃溫聲放話:“我乏了,今夜也時日已晚。諸位請便,可以告辭歇息。”
人一點點少了。我想走,但薩仁笑眯眯地從我頭頂上瞧下來,她的眼神照着我,仿佛有股力量似的按在我肩膀。
漸漸地,人剩下稀稀落落幾名,王妃招了招薩仁。薩仁攙着王妃,沿着正中鋪了毛毯的路闊步走到我的座位前,不出意外,她們停住。
西洲東霞同甘不共苦,這會兒早跑得不見影子。雅琳奉命随我一起,躲都躲不掉,這會兒她的腦袋幾乎要埋到桌子底下。
我安撫地拍了拍雅琳,回望王妃,笑得很禮貌,“殿下有事?”
王妃上了年紀但依然精巧的面容透着上位者的委婉,她不溫不火地哼了一聲:“真有本事。我還第一次見安載給人叩杯。”
我攤手:“既然他都這樣了,要不你也别閑着,去給我夾倆菜,再溫一碗茴香豆……”
即便是擅長修正情節的系統,在接受到我這句不要命的話之後,也終于卡殼了。
最終,王妃隻是抽搐着嘴角,忽視了我這句話,在薩仁的攙扶之下領着數位小姑娘離去。
我轉頭問雅琳:“你姐姐差不多該回來了吧?什麼時候送我休息。”
雅琳暈暈乎乎,還是沒全然接受今天發生的大事,她說:“得等安載公,還有衛隊一起走。”
可是,西洲年去哪裡了呢?
我已經困了,不想沒完沒了地拖下去,于是跑到雪地裡找他。幾名侍衛警覺地跟上了我,不管在哪兒,這些盯梢的眼線無處不在。
我和侍衛問西洲年的去向,問了兩三個。恰好旁邊的路上,西洲年踱步走了過來,他聽見我提到他的名字,早早地應了一聲。然後,随意輕淺地踩着雪,晃到我身邊。
“找我?我也是人,解手去了。”
我看到他這幅吊兒郎當的态度,心裡又有點兒沒底,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就沒做過好人。
這回的事,八成也不安好心,連帶着由他封的祭司也沒那麼香了。
我站定,猶疑少許還是決定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說封官的事?”西洲年坦然自若,“當然是讨好你。”
“啊?”
“那天之後,我想了很久,覺得你說得對。我若想成人,就需要你。”西洲年進了半步,眼底湧動的光紛雜而鮮活,“你說過,在外面的世界過得很窘困……所以我試着,為你奉上你期盼的一切。”
他的聲音像開河的流水,平緩而帶着不可逆的破壞力沖刷而來。
“西涼有什麼,我都可以給你。若是西涼沒有的,我便想方設法帶給你。”
一句話太短,在霎那間說到了末尾,卻又像被放映機慢速過帶的古董影片,鋒利的膠卷側邊在我柔軟的心髒表面一寸寸割了進去,想抽出它卻太痛。
我的血肉開始包裹着他的話語,向内席卷。
“我沒什麼别的本事,但月河灣是西涼最重要的一處巡地,是我的國度。我以托國之禮,持政厚遇,相報于你。祈求你移心轉意,羁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