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話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觸發了什麼支線。
這些罪狀突如其來,毫無征兆。
原書裡,六公主到死都沒在西涼見過這麼多祭司。這就不是我該走的劇本。
“老太婆們說話難聽。但句句中肯,勸你們的人别打再打王廟的主意。”
不對,何止是難聽,是難聽得懂。
她們七八張嘴快速地絮語着,每一句語調都冗長而新穎。
我偶爾能從中捕捉到一兩個“你”一類的熟悉音節。但這些詞語拼成的意義一定不是“你好”之類的友善橄榄枝。
我堅信言行是一緻的。所以她們的話語大概率和牙龈之間漏出飛濺的口水一樣意圖攻擊我。
原因也不難猜想,應該和她所謂的“王廟”有很大緣故。
王廟顯然是個了不起的地方,按照西涼人對地方的命名規律來看,西涼王的營帳是王帳,國都稱王地。那王廟應該是類似國都宗廟之類的場所。
這群接走我的人,應該和“王廟”存在某種關聯。
而且,她們既然有權利和膽量動私刑審訊一名封地的祭司,身份地位必定是祭司及以上。
至于長生天是誰,又有什麼東西,目前一概不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沒主動偷過什麼東西。
但她上來就這樣發問,那麼涵義就非常豐富了:要麼是那邊的人掌握了某種指向性證據,要麼,王廟對我有誤會。
再要不然——王廟沒誤會,也要創造誤會。
膝頭再度傳來痛楚,像有人用挫骨刀一寸寸磨着我的脊髓。我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看似事發突然,可恐怕另一頭早已經走了很多步棋。隻是直到今日,我才和對手第一回碰面。
我張了張嘴,心裡在鎮靜地思考。
這時候,開口的第一句話至關重要。
“……”
然而她沒給我表達的機會。
我被一拐杖怼到手上,痛得再度抽了一口冷氣,肺都快脹了。
我、靠。
“不老實的,說不出實話。”她冷笑連連,看得我一陣氣結。
不是,這不是還沒說話呢啊?
我合理懷疑她是不是上了年紀,耳背過度,常年習慣性把别人張張嘴就當出聲兒了。
場面過于離譜,我抽着嘴角,一時忘記攻擊她,隻在啞然失語中感到好笑。
“還裝傻。”在她身後,另一人也橫目掃了過來,“你們月河灣倒是傳信夠快,長生天新降的聖兆,翌日便一清二楚。真是用心良苦。”
她明顯話裡有話。
長生天清楚什麼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清楚了。
這群人就是奔着為難我來的。
既然,來者不善,那我也幹脆不再和他們周旋。
就在拄拐老太一步一頓、威嚴四溢地從我面前來回踱步的當口,我看準了時候,趁她走到近前方,反手一撇。
老太的拐棍兒在杠杆原理的作用下,讓我給打飛了。
“吡咯”……木棍兒落在地上,頭尾來回跳動着往旁邊跑去。抓都來不及抓。
“嗳!”
老太白眼珠放大蘭陵一圈兒,眼眶猛地撐開。
幾乎同時,她一條腿趔趄仄歪,雙臂出于條件反射,猛地像白鶴亮翅那樣一張,顯然是想保持穩定。
随後她發現無果,不得不做自由失重,在無力違抗的結果面前,她選擇找一種體面些的摔倒方式,匍匐在地。
八旬老太撲通和我相對而跪,一側臉頰上的褶皺不住地蠕動着。
不難看出,在這霎時之間,她的内心經曆了非常波瀾起伏的豐富變動。
這下爽多了。
這一摔,倒是把藍衣青年吓得大駭失色,手忙腳亂去撿骨碌碌滾到另一頭的拐棍。
因為事發太突然,其他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出了什麼事。
直到藍衣畢恭畢敬走到老太側面,深深躬下身子,把拐棍雙手奉上……這期間他拿着拐的手顫抖得像是在耍把式一樣,差點把拐颠起來。
不過,該說不說。不愧是王廟來的老太,遇事就是沉得住氣,她眼睛幾乎要将我瞪穿了,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搭着青年的手,一點點站直身子。
“好啊。好啊。”她連說兩句好,我就當她是誇我,“看你還能嚣張多久。”
繼而,其餘幾人才陸續意識到眼前的場面表明了什麼,或驚或怒目視着我。我照單全收。
看樣子,這群人最大的權限也就是敲打我兩下。生殺大權恐怕還在我最終要去的“王地”,所以沒什麼可怕的。
……
轉眼就到了王地。
我合理懷疑這老太太是故意的。翌日,後半程路上,青年趕馬的鞭子就沒停過,連打帶催,馬車輪子都要跑出火星子了。
我被飛快拉動的馬車颠得五髒逆轉,隻剩一副錯亂的軀體,行屍走肉般的雙腿從馬車上滾下來,立即又得頂着極大的毅力咬牙走到西涼王宮門前。
還沒來得及觀望一下環境,耳後緊接着傳來一陣車輪滾動聲。
藍衣青年不知從那兒找來一座四輪木椅,形制類似于現代的輪椅,推着那名摔過一跤後的八旬老太慢悠悠從我身前走過去。
老太的拐棍平放在膝頭,神情泰然地催我:“快走吧,昆彌等你呢。”
她倒挺懂得心疼自己。
昆彌,也就是西涼王的領地形貌極其複雜,宮内外有諸多建築形式,用處也各不相同。
小說裡寫過他在一處王帳接待新嫁作皇子妃的六公主,但那應該是某種家庭的場合。
而現在我作為祭司,與王見面則安排在宮裡。
西涼宮殿修繕的風格與中原也大不相同,甚少見到木質結構,大多和祭宮一樣,采用石頭堆砌。隻有部分屋頂的框架能夠看到雪松木搭就的梁。
跟着他們從宮門進去,穿過窄到就是正殿。
視線豁然開朗,一條長而筆直的台階從面前直通層層高升的殿門基座,台階密集地湊成一道道高不可攀的黑線。
我、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