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恰好是巴雅當值,我應當已經不算月河灣的祭司,可祭司的職務仍然空着,法器灑掃的工作都是她在主持。
她忙活得熱火朝天,裙擺都轉着圈兒綻放成了一朵喇叭花樣,抽空時就見到我,表情藏不住的驚詫。但她很擅長收斂情緒,很快就不帶什麼波瀾地向我走來,“姑娘有些什麼事嗎?”
“雅琳沒和你在一起啊?”我環顧了一圈,沒看到身影。
這一問,問出了很多事。一來是雅琳近日生了一場“大病”,需得在家中修養一段時日。
我問她,“這修養是小半月還是大半年?”
巴雅閉了閉嘴,看了我少許,又說,“十天半月。”
真是意外。聽起來還是敗露了。不過我分内的答應過雅琳的事都已經做到,也算愛莫能助。
今日是正月十一,自烏首之難後,并未過很多天,但發生了一件新案子。月河灣牢裡押來一名細作,似是東梁人。
據說細作從前混入了安載公的親衛隊,身份敗露之際還差點潛逃出境,如今讓捉拿歸還月河灣。安載公不殺他,隻囚禁在牢裡,是因與我大喜在即,要積點德行。
如此說來,不去看看那位東梁同鄉還真是辜負了西洲年的大缺大德。
……
天幹地寒,西涼的牢獄大多是石磚砌成,在這裡很難見到泥瓦房子,如果是冬日,用來黏合磚瓦的泥土會凍成冰失去作用。
同樣也因為嚴寒,這裡的建築伫立多年依然舊裡透新,石牆雖然有了風化的痕迹,卻見不到青苔斑駁。幹淨如初,連帶着仿佛在這裡的人也能夠洗清一切罪惡。
厚重的鐵門被戍守推開,鐵門看不見的關節似乎生了鏽蝕,每一次轉動都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像萬千冤魂低吟盤旋。
門後一條狹長的走廊,兩側隻見數不清的囚房。我在來的路上心中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想,直至停在囚室的一刻,還是忍不住心驚。
那人有一張血肉黏連的面容,大片的皮膚像蠟被融化或火燒過一般模糊在一起,隻有鼻梁,嘴角依稀能辨認些形狀。
我一時間不敢認,也不敢停下,直到差役下了準話:“姑娘,是這兒。”
他就是“東梁細作”,是二号機。
這不難猜。讓另一個自己消失的最決絕的陽謀,就是毀臉銷聲,打為死囚,擇日處決。偷天換日,太子換罪人。西洲年憎恨自己,不無可能用這種最殘忍的形式,頑劣地嘲弄掌中之物。
鐵鎖的面罩,不得見人的暗室,我都想過,隻是沒想到他對自己下手真夠狠的。
西涼的差役說話分外客氣,他用我能聽懂的最簡單的西涼語,告知探監的時限之後,遠遠地退到了一邊。
二号機早已看見了我,此時扒着圍欄湊了過來。
“是你嗎?”我壓低聲音,不敢喚他的名。但隻憑這一句話足矣。
西洲年立即了然,點了點頭,活動間衣領漏出的白皙脖頸與淡紅的面容界限分明,看得我于心不忍:“疼吧?這種傷光是止血可不行,”我在身上搜了良久,竟然真的從腰間常佩的荷包找出一小盒藥膏,好像是之前雅琳送我治療凍傷的,不知道有沒有用,還是遞給他,又囑咐,“我之後想法送過來消炎的藥,你現在的任務是确保自己千萬别死了。”
西洲年眨着眼睛想了一會兒,又伸出一隻手指向自己的喉嚨。
我見他好半天隻張嘴,不出聲,靈光一閃,頓時想到聽誰說過一種植物:“你被毒啞了?”
他點頭。
“沒事,那便我說,你聽着就好。”我整理了一下思緒,快速和他分享了我醒來後的所見所聞,然後提出自己的對策,“西洲安載還是打算迎娶我,這不是正中下懷?我們按照原計劃實行就好。”
西洲年歪着頭,看不清表情的臉上似乎有很多個問号。
我蹙了下眉:“就是【搶親】,用我給你的能力。不用擔心,到了成親時,你自然會水到渠成地感受到它怎麼運作,隻需順遂它來,事半功必成。”
西洲年雙手扒着欄杆,看上去呆呆的,不知道聽明白沒有。
我有些急了,他一向養尊處優、驕傲不遜,不知是不是幾日牢獄之災讓他移了心性。若是他這時候精神狀态不穩定,事情會很不利。
我問他:“你還撐得住嗎?”
為了讓他保持理智,我順着我們從前至今的來路一樁樁一件件地捋,試圖以此撫平他的心情,從東梁落雪之盟到西涼随機應變之策。
“關關難過關關過。已經到了今日,你再撐一撐也好,我們帶西洲安載回去,你們合二為一,也許這傷就好了……我倒是沒試過融合功能,也不清楚結果會變成什麼樣。”
也許是覺得我太小看他的毅力,西洲年看上去有點兒生氣。
時間差不多到了,差役慢慢向我們這兒走。我隻能再簡短告訴西洲年:“西洲安載應該打算在近日便完禮,每日傍晚黃昏,你時刻留心。”
他卻快速地搖起頭,似乎有話要說,一連再三地招手想讓我停下。
我看到他情急之下索性将手指咬破,在地上潦草地寫下一個小字。
跑?
我凝神看地,未想明白他這一出是什麼意思,他已經擡腳撚上去,沾灰的鞋底将地面蹭成一片漆黑。
“來見老朋友也不說一聲。聊得可算投緣?”身後一聲人語突至。
果然,西洲安載已聽聞我的動向,随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