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裡有毒!”
——這樣的話語,竟在兩國邦交的國宴之上被輕易說出。
年輕人氣盛,遇事真是口不擇言。
一時之間,在坐的官場老油條們,都為鐵之助的無知無畏而驚詫,人人緘默。
藤原義的咳嗽聲就更顯得驚天動地。
他知道自己隻是被辣椒嗆到了。有一顆辣椒籽剛好貼在喉管上,上不去、下不來。
因為和瀛國沒有辣椒,他尚不習慣這刺激辛辣之味,這才着了道。
此時聽着鐵之助的蠢話,藤原義心急似火燒,偏偏口不能言,隻能使勁扒拉着鐵之助。
然而,這樣的“掙紮”卻讓鐵之助更驚慌,不禁哭嚎起來。
實也不能怪他……
和瀛本土沒有辣椒,也尚未來得及從大隆引入,鐵之助是真的沒有見過、吃過辣椒。
在京這些時日,和瀛國使臣住在專門接待外使的官驿,每日由官驿供給三餐。
因為早得了“和瀛國飲食質樸清淡”的囑咐,所以官驿從未給他們做辣菜。
最開始的接風宴上,倒是顧忌也有大隆官員,所以做了數道辣味。
但鐵之助熬過漫長的海上航行,一到大隆就病倒,并未列席那次國宴。
所以,此時他的反應極其真情實感、極具感染力,也就唬得其它和瀛人以為真出了什麼事,呼啦啦圍過來查看。
等到藤原義終于将那一口氣喘勻,忙不疊澄清情況、向李馳告罪時,他自己、以及他這一畝三分地,已是十分的狼藉。
隻見那桌案歪斜,餐具淩亂,幾道菜肴翻覆,污染了毛氈刺繡的地毯,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有宮娥趕緊來收拾殘局,有内侍匆忙跑出去請禦醫。
更有鴻胪寺卿帶着左右膳長,已經跪在李馳腳下,鄭重保證“菜肴絕無問題”。
順着他們戰戰兢兢的視線往上看,隻見李馳已因怒氣而面如冰霜。
他如何能不氣?
明明破格賜予和瀛國使團頭等國宴的殊榮,沒想到得了這樣的指責。
泱泱大隆,光明磊落,就算對于交戰國的使臣,也不會行于飲食中投毒這樣肮髒下作之舉。
一句指責,卻是對大隆國格和君主人格的雙重侮辱,任何知禮之國、守義之君都無法容忍。
事實上,李馳也正準備興師問罪。
然而話剛到嘴邊,身旁的藤原純子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淚盈于睫,她連聲為母國使團的失禮而告罪,好不可憐。
看着美人因叩首而露出的纖美後頸,李馳漸消怒氣,徒生不忍。
又聽着藤原義和鐵之助的拼命解釋,李馳便想,罷了。
外交之事,最是說大則大,說小則小,全看雙方怎樣态度、如何斡旋。
若是執意交惡,那自然可以給對方羅織出千八百條罪名;
可若是為了大局考量,有許多事情便可以容忍。
李馳也早已過了争強好勝的年紀,再看在愛妃的面子上,終是決定不予追究。
“原來是因為不識辣椒而鬧出的誤會,小事而已,貴使快請起。”
李馳态度仍很和藹,隻是他的笑容與方才相比,到底少了幾分真心,多了幾份生硬。
“令貴使如此自責,倒是我大隆招待不周了。”
皇帝此話一出,蘇曉瓷心裡便咯噔着升起不祥的預感。
果然,為了将這一篇輕巧地翻過去,李馳隻能把一口沉重的黑鍋甩了過來——
“想來是鴻胪寺備膳不用心,将菜品滋味做得太過濃烈了。”
天可汗既然給了台階,藤原義立刻連滾帶爬地下來了,隻道“确是辣味太重嗆到了”。
于是,這宴廳中乍然響起的下一句話,就是李馳的沉聲質問——
“這道菜,是誰做的?”
真是好大一口鍋啊!
将鴻胪寺衆人都砸懵了。
左右膳長咬牙俯首,準備領罰;衆膳使、膳婢噤若寒蟬。
而蘇曉瓷身邊的白靈,更是止不住顫抖起來。
——因為這道菜,正是白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