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神尊自己生得好，輕易又不給人看。”誰不喜歡聽好聽的？再說我愚蠢又美麗，說話不過腦子罷了，他不會與我計較的。慢慢我摸索出來了，越是膚淺好懂，在廣陵君這裡的威脅越小，雲筱神君之前就擅摘他面具，偷瞧他長相，還垂涎南海的姜珩上神，非要讓人家陪着在南海遊玩……如此貪色的低階小仙，能有什麼危害？
“年少慕艾，又不是隻雲筱一人如此。神尊，我想去清風吟醉閣，行嗎？”
“時辰到了你去就是。”果然沒生氣。
“那要排隊啊！”我苦着臉：“每天就開放一個時辰，我搶不過别人，求神尊給開後門，神尊救我渡我，自然不會忍心見我文不成武不就的，是不是？”
說着說着，廣陵君肩頭多了一雙殷勤的小手。
我輕輕捏了下，見他沒反應，便放心地捏捶起來，一邊回憶，一邊佩服地說：“神尊，你那日當衆說讓我統領那八位仙君，不瞞你說，我當時就恨上你了，你知道其他人用什麼異樣眼光看我嗎？”
“他們說我的神君之位和南海之行的功勞都是睡出來的！”我氣呼呼地說。
“但等氣過哭過了，我又一琢磨，才知道神尊的高明！”
拍馬屁就算了，拍着拍着還賣起了關子，廣陵君微微側身，我識趣地将自己的髒手拿走，他說：“你平時就這樣哄自己的師傅開心嗎？”這話聽着像鄙夷，但又何嘗不是鼓勵我拿出真本事來讨好他。
我看着遊刃有餘，其實身上出了多少冷汗，隻有我自己清楚。可以說每一秒我都想奪門而出，廣陵君給人的壓迫感在我遇到的所有人之上，就算是文淵帝君，也沒有像他這樣。
廣陵君給人的感覺是……這人沒有軟肋，如果他是凡人升仙，那修的絕壁是無情道。雖然咱們經常說有了軟肋，便是有了铠甲，是雙刃劍來着，并非全是壞事，但大多數時候，我們用不太到铠甲，但被人拿軟肋在地上摩擦的機會卻很多。
我甚至懷疑，是因為我想要讨好他，他才做出一副被我讨好了的樣子。
手搭過去，不容他拒絕地按在他肩膀上，他見我臉皮這麼厚，也就坐穩了沒有再動，好像讓我得逞了似的，我繼續捏，“神尊是不是聽不得别人誇贊？剛剛說你長得好你也不高興，過于通透的人都這樣，但慧極必傷，神尊，難得糊塗啊。反正雲筱沒讀過書，誇人也誇不到點子上，神尊當我胡說八道地聽一聽？”
“那日神尊将我推出去當活靶子，我劣迹斑斑，那些人便會追着我那些曆史翻舊賬，攻擊我德不配位，但德不配位好辦啊，找個配位的不就好了嗎？”
“時機一到，我師傅再說讓夷林師兄接手培養那八位仙君，順理成章，他們便說不出什麼來了，如此一來，人歸了我紫宸宮，無形之中還化解了帝君與我師傅的争執，這哪裡是高明，這是……太高明了！”
不光是奉承，我是真心覺得他是這麼打算的，先抛出來一個議題試試水，等群衆的不滿發洩完了，他再收割戰場。他聽完說：“你是沒讀過書。”
“除了高明，還好看，我會别的詞彙，好看！語言在于情感表達，你不懂。”本來都計劃好了，用輕微冒犯的語氣探一探他的底線，有點作死，但再這麼蹉跎下去晚上回不了家了，我明早和師尊有約的！結果話一出口，精神太緊張，忘記了呼吸，手跟着停了下來。
他發覺了，總之面上不顯，轉了話題說：“清風吟醉閣戌時開放，今日過了時辰，你明日去吧……你讓兆和把‘千機令’還給你。”
嗯？嗯嗯嗯？
雖然知道他喜歡上進的小輩，但沒想到……
他回眸，下巴幾乎要碰到我的手，“進去有時辰的規矩管着，本尊不能為你破例，但你不出來不就行了？”
清風吟醉閣每日隻開放一個時辰，且開放時間輪轉，今日是戌時，那明日就是亥時。
閣外盤踞着各路卷王，人多眼雜，不好走後門，但進到裡面，隻有一位守閣的上仙，把“千機令”掏出來給對方看，我就可以宅在裡面看個爽！诶嘿！
“神尊你真是太高明了！”
前半夜勉強對付過去，度日如年。
到了後半夜，廣陵君可能是擔心和我關系太融洽，居然提議我給兆和當侍妾……原因是這個腦積水看中我的乖巧懂事，想留我在身邊侍奉，但我又不肯改換門庭，思來想去，隻有這麼一個法子，徒弟媳婦伺候他也是天經地義的……那怎麼不見你找桃夭來罰站，給你捏肩膀？陪你唠嗑？
“神尊……您就沒别的适婚男徒弟了嗎？”退一萬步講，就說我願意，但非得是兆和嗎？要是他侍妾名額也滿了，下回還不得出溜到通房丫鬟去？？
他笑：“别的凡庸之物，本尊怕配不上雲筱神君啊。”
說到底還是廣陵君不肯放過我，今日戰神那出“偏愛”，别人完全看不出來，但廣陵君卻瞧出端倪，他覺得我在戰神心中頗有地位，這種軟肋自然要握在手裡。
眼看着要到和白玉真約好的卯時，我開始心緒不甯，故意表現出要來不及的焦躁，但廣陵君裝看不見，隻要他問一句，我就能順勢借故告辭。
你快問我啊……
這次不同以往，我給白玉真的留言相當正式，還喚了“師尊”，異地戀本就脆弱，容易疑神疑鬼，如果失約，難保他做出過激的事，“神尊，我想……”男人的表情告訴我，不論什麼理由，我都走不了，“……我想知道，戴面具是什麼感覺？神尊為何總是戴面具？”要出口的話在舌尖一轉，随便找了個話題。
這問題别人問很冒犯，但我不過是個剛升仙不滿一年的新人，廣陵君眼中的無知小輩。果然，他沒有像被觸碰逆鱗那樣勃然大怒，反而笑道：“感覺如何，絕知此事要躬行。”邊說邊叩了叩案台，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某種儀式的前奏，“你試試看？”
面具剛貼上臉的瞬間，我隻覺得視野驟然一黑。那不是真正的黑暗，而是某種深不見底的虛無。你會相信自己置身于不見五指的夜色中，甚至感受到冰冷的寒意慢慢侵襲。
正前方仿佛有一面模糊的屏幕，像是被鮮血潑灑過的毛玻璃，透過它，我能看到外界，但畫質極低，所有事物都失去了清晰度。
然後，我看到了自己。
心髒猛地一墜，猶如一腳踏空。
我看到自己的嘴角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弧度，咧到了臉頰，肌肉扭曲得仿佛脫離了人類結構。那是簡筆畫裡才會出現的笑臉，滑稽而扭曲，偏偏還能一張一合地吐出話來，尖銳的聲音像鐵器刮擦鍋底，帶着嘻嘻哈哈的狂态：“神尊真高明！！！！”
聲音還在回蕩，畫面突然消失。我猛地感到肩膀一沉，似有什麼重物壓了上來。緊接着，一張笑得癫狂的臉慢慢擠進我的視野，占據了整個空間，那笑容幾乎快從臉上溢出來，她轉動着眼珠子瞧我，嘴巴咧開，那刺耳的聲音，再次炸裂在耳畔：“神尊真好看！！！！”
“神尊真高明！！！！”
“神尊真好看！！！！”
聲音仿佛無處不在，如同魔音貫耳。我尖叫着想将面具丢開，但它像是活了一般，與我的皮膚緊密相連，一扯就生疼，仿佛要連着臉皮一起撕下。我驚恐萬分，哭喊着求饒：“神尊！神尊我錯了！”
意識到這可能是種懲罰，“神尊眼中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嗎？”面具似乎會将他人最真實的情感放大到可怖的極緻，我都不知道自己剛剛有那麼虛僞，可現在，它被揭穿、被放大，像無數根尖針一樣，刺入我的大腦。我無法逃避，無法掩飾，那扭曲的笑聲如同精神污染。
“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求神尊饒我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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