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主身形一偏,妖紋流彩般熒光一現,他将将避開,笑意卻更濃:“小白,你這是要護住琅瑛,還是要殺我?本君不過是來搶親,何必動幹戈,莫不是連自己都信了這樁婚事?”
搶親?!你也是?
……怎麼連搶親也撞車?
白玉真自是不會做口舌之争,握劍的手微微一緊,語氣冷冽,殺意透骨:“不必多言,受死。”倒真像是個被當衆挑釁的新郎官在捍衛妻子。
“明知是局,竟還是來了。”許久未見的文淵帝君終于緩步從高台走出,朗朗晴空頓時風雨如晦,男人的姿容太過耀目,不管他說什麼,人們還是首先望向他的臉,沉溺其中,直到他開口說話才猛然清醒,恍若從一場蠱術中回神。
他話音未落,四周法陣同時亮起,靈力化作銀色鎖鍊自虛空湧現,瞬間将小狐主牢牢困住。
小狐主掙了掙,仿佛見到這陣仗他才放下心來,馬上對琅瑛說:“你看吧,還說不是口是心非?”
“我就知道你不願嫁他,這麼興師動衆,弄出場假婚禮,終究還不是為了本君?你分明就是喜歡我的,嘴硬無非是不願見本君得意嘴臉!”
男人眉梢眼角正挂着那所謂的得意嘴臉。
公然在人前打情罵俏,好像他才是今日的新郎官。
琅瑛一臉古井無波,顯然習以為常,不會被輕易氣到,冷冷地糾正他:“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抓你!”
正中小狐主下懷,一聽這話,男人眼睛都亮了一下:“你承認了?竟為我花了這麼多心思,戀慕我至此,本君怎能負你?”
好似無論女孩說什麼,都能被他解讀成兩情相悅。
縱使她再糾正一次,小狐主依然有話等着她,琅瑛索性去勸白玉真聚氣凝神:“這個蠢貨自投羅網,他終歸是跑不掉的了,别管他了,快些回來穩固心神,你的劫雲将至,不可再耽擱。”
天雷可不是開玩笑的,沒的為了隻蠢狐狸辜負了她祖父的修為。
眼巴巴看她關心别的男人,一個眼神都不給他,小狐主非但不吃醋,還幫着找借口說:“不理我就對了,你和我說話,便又給我發揮的餘地了,豈不是又叫我得意?但本君擅闖天宮,别人都看我,偏你不看,如此刻意躲閃,想來還是太過在意的緣故。”
“…………”琅瑛眼角微抽,似乎忍了又忍,終究還是不予理會。可見她在青丘每天過得都是什麼烈女與纏郎的日子,無論是癡修劍道的陶染,還是心高氣傲的白玉真,都做不來男人這樣厚臉皮,像死死纏繞的藤蔓。
鎖鍊收緊,小狐主的靈力漸漸被壓制,原本還能調情,此時也維持不住從容,本就不擅打鬥,送上門的那一刻,就已經可以預見敗果,白玉真和那八位劍仙都是給他準備的。玉虛山的幻影消散,聚靈大陣化作狂息,四面八方沖襲穿梭,模糊了場上的仙階之别,沒有幾個回合,小狐主毫無懸念地被擒住。
為了婚禮繼續進行,帝君命人将小狐主押走,臨走前小狐主已然滿身是血,狼狽不堪,連擡頭都十分艱難。
青丘之主在衆目睽睽之中體面盡失,落得如此下場,在此之前,就連帝君都不敢斷言他一定會來,布下聚靈陣也是有備無患。
小狐主笑了兩聲,仿佛在回答衆人心中的疑惑:“編造謊言将人诓來……天宮這一套還真沒變過,從前如此,如今還如此。”
傳言中老狐主是上任天君秘密處死的,他提起亡父的語氣好似在調侃,一些知情的仙家不禁面露尴尬,有人幹咳了一聲,目光下意識避開,像是害怕被掀開舊日傷疤。
“父親足智多謀,洞若觀火,卻因情義,險于低劣騙局,枉送了性命,我既為人子,自然一脈相承,怎麼好不被情愛沖昏頭腦,重蹈覆轍呢?”
“由此看來,我青丘也是始終如一,未曾改變呐。”
天宮沒變的是背信棄義,而他們青丘卻是重情重義,兩個“始終如一”卻又怎能相提并論,小狐主不但美化了自己的戀愛腦,還為他父親當衆打臉天宮。
一雙多情目,銜着神采,轉到穿着嫁衣的女孩身上,盡管被些不解風情的人打了岔,但男人還沒有忘記此行的初衷:“這一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不親眼看看這場假婚禮,本君怕不是要夜不能寐,活活給阿瑛氣死?”
那聲音如水滴擊弦,如羽毛輕撫,聽得在場女仙心神蕩漾,好似這天宮的男人,忽然間有些寡淡無味。
當然琅瑛依舊不屑于給他半個眼神。
男人自作多情,句句撩撥,倒像是來哄鬧脾氣的小女友一般,見琅瑛火爆性子強裝老成持重,笑得更是開懷,說:“婚禮辦得不錯,隻是喜服醜了些,新郎醜了些,矮了些,廢了些,呆了些,等以後再辦,本君一定把這些礙眼東西都給阿瑛替換掉。但今日來得有些匆忙,本君來不及準備,也隻備了這一份賀禮……”
賓客嘩然,眼神尋覓,不知禮在何處?
隻一息,他們便領悟了男人的未盡之言——他把自己獻上,為她增光添彩。
突生變故,琅瑛顯然事先不知道帝君和白玉真設埋伏的事,但小狐主落網,終究也算解了天宮一個心腹大患,琅瑛覺得此事不光明磊落,他因自己身陷囹圄,這還是她厭惡的人,也不知對方此刻如何看待她,琅瑛轉過身去,男人越叫她耳朵越聾,仿佛知曉她在想什麼,男人笑得前仰後合。
縱使身負枷鎖,三棱針封神識,鎖魂鍊貫穿琵琶骨,他身上那股勁兒就讓人緊張不起來,就好像他隻不過是個吃了霸王餐被店家暴打一頓丢出去的過路客,沒打死他,下次他還敢來繼續蹭。
但你說這人沒擔當不着調吧,似乎也不對,他孤身前來,自然是不願因一己私欲,害族人為他喪命。
琅瑛很快掩去所有情緒,漠然看着小狐主被押走。
敢孤身闖天宮,求仁得仁,今日下場是他自找的。更何況,若不是他先使毒計害白玉真瞎了眼睛,何來的這場請君入甕的婚禮?
愛意、恨意,甚至憐憫心,都不過是争奪中可以利用的籌碼,天宮利用小狐主對她的情意誘他前來,一如小狐主曾用裝着神罰的匣子陷害白玉真,打的都是明牌,顯露出的卻是他們隐在背後玩弄人心的傲慢。
沒人告訴琅瑛今天的計劃。就連白玉真都知道,不但知道,他還是文淵帝君安排的執行者。
他們消耗琅瑛的信譽,卻将她蒙在鼓裡,但即便是帝君問她意見,又如何呢?
為了天宮的利益,她不會反對,隻會支持。
她應該感到自豪和喜悅,天宮兵不血刃地平息青丘之亂,裡面有一份她的功勞。
可她的手放在陶染的短劍上,手背緊繃,指腹反複摩挲着,我不知她在想什麼,但流露出來的情緒絕對不是開心。
也許,并不是答案已定,便可省略中間的過程,那個“問”的動作同樣重要,它至少能夠讓人感到自己被尊重了。
而沒有人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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