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舟不疾不徐将結界縮至百米之内,而後收起掌心靈力,負手說道:“我不殺你。”
“不殺我?”田小芸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難不成,你可憐我?要來勸我向善嗎?”
“我沒心思勸人向善,不過是受人所托,前來幫你做點什麼。”
“幫我?”田小芸滿是恨意的眼底閃過一絲疑慮,她目光飄忽了一瞬,而後警惕道,“你想怎麼幫我?”
“這就看你了。”謝無舟近乎冷漠地問道,“你覺得,我要怎麼幫你,你才能好受一些?”
鹿臨溪一聽這話,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
她仿佛都可以猜到田小芸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我要怎麼才能好受一點?”田小芸忍不住又一次笑了起來,她似魔怔了一般,反複喃喃着這個問題。
一次、兩次、三次……
她的語氣逐漸瘋癫起來,直到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怨恨,瘋了似的咬牙吼叫起來。
“我要怎麼才能好受一點?你問我,怎麼才能好受一點?!”她的五指用力嵌入了泥土,好似恨不得捏碎自己憎恨的一切,“你入過我的夢啊,你不是全都看到了嗎!”
“把我當做物品賣掉的!說着愛我卻将我背叛的!那些用言語一步步逼死我娘的,還有漠視這一切發生的!他們,他們全都是幫兇!他們全都該死!”
“我要他們都死!一個不留的都去死!”她顫抖着,撕心裂肺地大聲道,“你說幫我,你能做到嗎!”
雖然毫不意外,可這如此激烈的情緒,還是吓得鹿臨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然而比起田小芸的反應,更讓她詫異的是謝無舟的回應。
他十分平靜地說了一句:“我能。”
“謝無舟!你怎麼——呱呱,呱呱呱,嘎?”
鹿臨溪剛想說點什麼,便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
非但說不出話,連身子都被定住了似的,除去眼珠子,哪裡都動不了了!
她瞪大了詫異的雙眼,整隻鵝都僵在了原處。
與此同時,田小芸也有着和她相似的詫異。
似是完全沒有想到眼前之人會做下這樣的許諾,她難以置信地仰頭望向謝無舟,呼吸都似凝滞了幾秒。
“你……沒有騙我?”
“不騙你。”謝無舟說,“我可為你殺盡仇人,你隻需将他們姓名留下。”
田小芸一時恍了神。
沒有人說過要幫她,從來沒有。
大伯欠了賭債,爺爺奶奶表面上再怎麼辱罵,也都沒有放棄過幫他。
而她,從小到大,都是那個被呼來喚去的存在。
大伯将她賣掉時,除了娘親,無人幫她。
死在洞房之夜,爛在荒郊野嶺,仍被擡上公堂之時,除了娘親,依舊無人幫她。
她看見那個曾與自己山盟海誓的薄情之人,用一封假造的書信毀了她誓死也要為他守住的名節。
她看見毫無悔意的親人,為了家中那點微不足道的名聲,忙着與她撇清所有關系。
她看見自己的娘親被一句句流言逼至瘋癫,最後讓一根麻繩絆入了深秋那寒涼的河水。
兩年過去了,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
忽然之間,有人說要幫她。
那一瞬,她心底的無助再也無處掩藏。
她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哪怕眼前之人冷漠得仿若魔煞,她也不介意付出任何代價與之交換。
她太清楚,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她施以援手。
所以她止不住激動地顫抖着聲音,小心翼翼地向眼前之人問道:“你要……你我怎麼做……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謝無舟蹲下身來,右手食指輕點上田小芸的眉心,寒聲說道,“閉眼。”
田小芸将雙眼閉上,隻聽謝無舟事不關己般淡淡說道:“你希望誰死,現在可以開始想了——我隻給你一次機會,想明白了再睜眼。”
下一秒,鹿臨溪看見半空之中出現了血色的靈光。
那是一個又一個先後出現的名字,是一行又一行滿載着恨意的名錄。
所有田小芸熟識的、陌生的,或是不知姓名隻能以特征、身份、住處來代替的,一個個都化作血色靈光寫下的字,觸目驚心地閃爍在這夜色之中。
她想至最後,記不起該恨誰了,仍不願睜開雙眼。
空氣似凝固了一般,除卻夏日吵鬧的蟬鳴與呼吸,便再聽不見任何聲音。
鹿臨溪能感覺到那份幾近窒息的壓抑。
不知過了多久,謝無舟輕聲問了一句:“若我殺盡你心間留名之人,你可會好受一些?”
田小芸緩緩睜開雙眼。
心底的恨意,眼中的執着,竟都在這聲似是關切的問詢下潰不成軍。
田小芸不由得陷入了一陣恍惚。
由生到死從未被善待過的無望之人,從不知道自己竟會承擔不起一絲陌路人的善意。
她沉默良久,再也擒不住眼底的淚水,先是壓抑低聲抽泣着,而後再也止不住地崩潰大哭。
她說她做不到。
她說,如果她能早一點認命,如果她能乖乖留在趙家,她就不會害死她的娘親了。
可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
就算拉再多人為她與娘親陪葬,她也不知自己如何才能好受一點了。
她說自己好像是生是死都隻是被人推着往前走。
她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機會。
就連複仇,都不配手刃仇人……
田小芸哭了很久,謝無舟隻是在一旁靜靜聽着。
等到她淚盡了,連哭的力氣都失去了。
他才又一次開口說道——
“如果你想自己選一次,我可以給你别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