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舟打工的汽修廠規模不大,但年頭久、夜裡也開,南城很多人都認。
連軸轉了三個小時,葉舟蹲在路邊休息。
一支煙遞到眼前。
葉舟下意識就接了過來。
夏樹熟稔地蹲到旁邊,盯着葉舟的嘴半晌,生氣地罵:“那姓李的真不是個玩意,下手那麼黑,看你嘴現在還腫着。”
葉舟撇過臉,忽然有些心虛。
夏樹還偏要用胳膊捅他,“我看看還有哪傷到了。”
葉舟疼得直龇牙。
本來沒事了,卻被夏樹的胳膊肘頂個正着。
這還沒辦法掀起來直接看,兩個點火辣辣的疼。
夏樹着急,“怎麼回事?!讓我看看啊!”
葉舟氣得邦邦敲他腦袋,“看看看,什麼都想看!你還是吃點豬腦吧。”
夏樹捂住頭,“不行啊,沒錢了,吃不起。”
他亮出手機屏幕,餘額還剩幾十塊。
夏樹一下萎了,望着廠子裡的豪車,感歎說:“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買一輛。”
葉舟嘴裡叼着煙,“把你拆開了,都換不到這車的一個轱辘。”
夏樹嘿嘿傻笑,“那咱倆一起呢?夠使了嗎。”
“去去去,别拉上我。”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夏樹笑眯眯地湊上來,臉上挂着汗珠和黑油,但眼神非常幹淨,“等我以後有錢了,買一輛蘭博基尼毒藥,專門載你。”
“蠢蛋,那要等猴年馬月。”
“肯定有那麼一天的,你就等着吧。”
葉舟笑了聲,“行,那我等着。”
夏樹抓抓頭發,“你居然不罵我在做夢,真有點不适應。”
葉舟翻了個白眼,夏樹才接着傻笑。
-
遠處,一個體型中等的男人從改造跑車上下來。
廠裡老老少少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
“槍哥。”
“槍哥晚上好啊。”
來的人叫方城,據說是因為過去在美國真刀真槍的混過,才有了槍哥這個诨名。
如今不到三十,在S市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槍哥和廠裡的二把手說了兩句,目光逡巡一圈,終于找到在角落的葉舟。
“小葉,過來。”
葉舟擡腳過去,夏樹也跟着,卻被攔下。
槍哥手中掐着一指粗的雪茄,“我和小葉說點私事,你就别跟過來了。”
說完,把手搭在葉舟的肩上。
-
槍哥慢悠悠的打開香槟。
葉舟剛要開口,槍哥說:“想支兩個月工資?”
“是……我媽那邊。”
槍哥沒多問,從抽屜把信封遞給葉舟。
“哥都知道,自家人,遇到困難就開口。”
他拍了拍葉舟的背,“也不多吃點,小身闆怎麼修的動車。”
葉舟笑了笑,閃開槍哥的手,主動舉起面前的酒杯,痛快得一飲而盡。
“槍哥,今天的事謝謝你。”
葉舟喝得猛了,臉和眼尾都跟着紅起來。
“這酒比起我家的可差遠了,一會跟我回去喝兩杯?”
葉舟後退兩步,“我明天還有事,再說了,應該我請哥喝。”
外面的二把手找不到趁手的人,到處叫葉舟的名字。
“老王找我有急事,我先去了。”
葉舟人已經到了門邊,槍哥隻好對他揮揮手。
“去吧去吧,那我就等着你的下頓酒了。”
-
葉舟猛喝了一杯,現在心燒得厲害,連帶着拆信封的手都有些抖。
他接過來就覺得手感不對,看到裡面隻有薄薄幾張,差點就罵出聲。
“咋了?”夏樹問,“槍哥找你是什麼事?”
葉舟撇了眼槍哥,人已經帶着新泡的美妞坐上了車。
葉萍又正好來電,葉舟深呼吸,接通了電話。
“媽,怎麼還沒睡?”
“媽想着你白天也得睡覺,就定了個夜裡的鬧鐘。”葉萍的聲音有些疲憊,但還是努力掩飾着,溫柔問:“吃飯了嗎?”
“嗯。”
其實葉舟一粒米都沒吃。
但是他說什麼,葉萍就信什麼。
葉萍的性格說好聽了就溫柔善良,說難聽了就是一根筋。
如果不是這個性子,換别人也容不下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這樣一事無成。
葉萍在郊區服裝廠裡上班,說不上多清閑,吃穿還是夠的。
但最近廠子效益越來越差,聽說又要購置一批能代替人工的機器,為了留住工作,葉萍加班的時間多了,和葉舟打電話的次數就少了。
這次電話估計又是加班晚了。
葉舟和葉萍說:“你上次說想開個裁縫店的事,我覺得能行。”
“我也就是随便說說,開個店得投多少錢啊。”
“錢我想辦法就行。”
“媽的事不用你管,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葉萍頓了頓,“聽李叔叔說,你今天又和小李打架了?”
葉舟想說的話全堵在胸口了,悶悶地回了句:“他還和你說什麼了?”
“哎,也沒說什麼。别怪媽多嘴,他對你沒壞心,前幾天給小李找學校的時候也想着你呢……”
“我說了我不想去上學,讀書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用!”
葉舟聽見自己憤怒的回聲,像個偏激的瘋子。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我的事情我做主。你上次不是說活做多了手腕總疼嗎,我給你轉三千塊錢,你去醫院好好查下,錢不夠和我說,就這樣,挂了。”
-
轉完三千,葉舟卡裡就還剩幾毛。
加上信封裡的八百,勉強還不會被餓死。
夏樹聽了對話,也生氣地問:“那個姓李的是給你媽下迷魂藥了啊?”
“她高興就行。”
葉舟的氣發完就沒了,提到葉萍和後來找的那個相好,無力多過憤怒。
葉萍為了他,大半輩子都耗進去了,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伴,即便他們之間有些摩擦,他也不能真去攪和。
葉舟沒讀過什麼書,但最起碼的感恩還是懂的。
夏樹也知道葉舟沒少因為這事頭疼,岔開話題問:“你明天咋安排的?”
葉舟撇撇嘴,“沒安排,在家睡一天。”
他立刻指着夏樹的鼻子警告,“你也少給我整什麼驚喜驚吓的,我好幾天沒睡好了,要是被你吵醒,我就罵死你。”
夏樹皺着臉“啊”,葉舟說:“啊什麼啊,幹活!還想不想給我掙豪車了?”
-
葉舟回家要穿過窄長的弄堂,這裡沒有路燈,隻有朦胧的日光和霧氣。
偶爾有人出現,也隻會加快腳步從他身邊走過。
今天到家,又是天還沒亮。
站在家門口,葉舟在掏鑰匙前多加了一個步驟。
他掐了煙頭,再拍散身上的煙味。
隻是屋裡一片漆黑,顯得他那點在意是如此多餘。
床上沒人,也沒留下任何痕迹。
廚房的碗倒是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