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疏河等不及電梯了,拔腿從樓梯一層層爬上去。
從四樓到十樓,顧疏河一刻都不敢停。
拉開天台大門的時候,顧疏河雙腿發軟。
他不知道從大門到天台邊有多遠。
也不知道自己沖過去,有沒有攔住葉舟的機會。
一打開門,陽光在眼前爆開。
顧疏河眯着眼闖進頂層。
看到葉舟的瞬間,顧疏河的心猛地收縮。
“葉舟……”
顧疏河放慢腳步。
葉舟躺在地上,四仰八叉,雙目緊閉。
顧疏河駐足在他身邊。
半分鐘過去。
“不要擋光。”
葉舟不滿地坐起來,“我還沒死呢。”
“上面太熱了,還是回去吧。”
顧疏河拉他的手,比剛才還涼。
葉舟撇嘴,“我最讨厭醫院。”
“那我們回家。”
“我的家都被你搬空了!”
“那再搬回去,好不好。”
“可是我家好破,到時候黑白無常來索命,都要說我是窮鬼。”
顧疏河牽動嘴角,笑得勉強,“那住我家。”
“你家?我為什麼要住在你家?”
顧疏河改正,“我們家。”
葉舟停下腳步,背影單薄。
“好了顧疏河,就這樣吧,無論你心裡怎麼想,我都不在乎了。至于原不原諒你……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盤算什麼,但無所謂,我本來也就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就也不在乎失去了。
葉舟語調輕松,雲淡風輕,像說别人的事情。
顧疏河:“回去吧,醫生還在等你。”
葉舟轉身,對顧疏河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你背我。”
顧疏河背起葉舟。
胸膛貼着背,心跳連着呼吸。
葉舟和顧疏河說:“我不是好人,我一想到你活得那麼痛快,我就不痛快。你不可能又從我身上拿走好處,又想要心安。所以顧疏河,我不原諒你。”
我不原諒你。
顧疏河。
你要是有良心,你就永遠對我愧疚吧。
-
“周期性緻命性免疫衰竭症也叫PFIFS,是一種高度複雜且罕見的疾病,既有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一般特點,也有其獨特的周期性和緻命性。
這種病伴随着周期性發熱與寒顫、極度疲勞與虛弱、免疫系統指标異常、神經系統症狀。
長期面對疾病的威脅和不确定性,患者可能會出現情緒波動、焦慮、抑郁等心理問題。這些心理問題可能會進一步影響患者的身體狀況和治療效果。”
醫生念了足足五分鐘,葉舟都已經聽膩了,顧疏河還在側耳傾聽。
顧疏河追問:“發病誘因呢?”
“還沒人知道誘因。全世界就八個病例,發病後死亡率百分之百,活的最長的一個是美國堪培拉的病人,發病後三年才死,其他的死亡周期平均在八到十二個月。”
葉舟說得流暢,每個字都是他苦苦追問出來的。
醫生補充:“現在國内外一般都采用ICI療法,争取減少病人的身體負擔。”
顧疏河沉默許久,手指在葉舟的手背上輕輕摩挲。
“治,無論什麼結果,我們一起面對。”
醫生颔首,拿出一沓文件放在葉舟面前。
知情同意書。
特殊病種治療協議。
數據使用協議。
葉舟愣住。
“我不治,我不吃藥,我不想變成光頭。”
顧疏河低聲安撫他的情緒,“别擔心,我們好好治,保守療法。”
醫生也出聲解釋:“吃的藥物主要是維.穩功效,不會有脫發情況出現。”
葉舟眨了眨眼,顧疏河握住他的手,“别害怕,會有希望的……”
“真的嗎?”
“嗯。”
葉舟兩個字寫得顫抖,在協議上留下難看的痕迹。
醫生說:“這裡還有一份。”
文件擡頭:人體器官捐獻協議書。
葉舟盯着看了幾秒。
“這個,是等我死了,然後把我切開嗎?”
顧疏河把協議拿走,“這個不簽。”
醫生勸,“特殊罕見病人的遺體可以用來醫學研究,這是對整個醫學和其他病人做出的重大貢獻。”
顧疏河眉頭緊鎖,“不需要,謝謝。”
醫生猶豫的目光看向葉舟,“可是……”
“沒有可是,這個不簽。”
一向文雅待人的顧疏河,這次的語氣異常嚴厲。
葉舟拿起筆,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次不錯,寫得還算工整。
醫生笑着說:“我謹代表受捐獻病人表示感謝。”
一直到醫生離開,顧疏河都沒有再說話。
“做了這麼多年惡人,臨死了還當上好人了。”
葉舟沒心沒肺的笑着。
顧疏河的臉色異常難看。
“你不為我高興嗎?這事我做得難道不光明磊落嗎?”葉舟說:“我又不是明天死,沒準我就不發病,一直活到九十九呢。”
葉舟算了一下。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我九十九,那你都一百零八歲了。沒準你還得死在我前頭。”
葉舟哈哈大笑,像撿到天大的樂子。
“我不會死在你前面。”顧疏河笑不出來。
“你不會一口老牙,還要去啃鮮肉吧?”
“我怕你一個人,把自己過得一塌糊塗。”
葉舟頓了頓,繼續笑着說:“那行,老天爺,你聽見沒,讓我死在顧疏河前頭。”
“别亂說。”
“我還沒說完呢。”葉舟白他,“我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你嗎?”
葉舟豎起三指,閉上眼說:“老天爺,讓我先死,然後顧疏河變成一個又醜又衰的老頭子,每天都對着我的靓照痛哭流涕,讓他永遠後悔,沒有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分鐘,想起過去對我不好,就徹夜難眠良心不安。”
葉舟睜開眼,眼睛清亮。
“總之,我死了,你也别想好受。”
顧疏河點點頭。
葉舟把話都說完了,現在隻剩下安靜。
葉舟看着顧疏河,隻覺得顧疏河這家夥長得真不錯,可能以後變成老頭,也還是男人六十一枝花。
可是葉舟自己連明天可能都等不到了。
每分鐘,都是他從死神手裡偷來的。
葉舟已經自己早就接受,這一路往下的人生。
明明隻要跳下去就好,可是這個時候,顧疏河忽然拉住他。
葉舟笑了笑,但是眼淚已經流到下巴。
“顧疏河,我不想死,能不能救救我。我可以去上學,我可以去工作,我還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