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了數百年,卻在入境渡劫的當日……忍不下去了。
或許,是不願再忍了。
可他從見小師尊第一面時,就知道對方與他是不一樣的。
這個時代唯一一個真正算得上修羅劍道傳人的後輩,卻與三萬年前任何一個修羅劍尊都不一樣。
謝辰停住腳步站定等了一刻,天寒洞府内依舊沒有傳出丁點聲響。
于是謝辰回到自己的洞府,反手設下了三層結界,壓眉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又等了一刻才擡首雙手掐出殘影,法訣即刻起效,一陣頭暈目眩之後,便是輕飄飄的感覺。
一道無人能看見的透明神魂脫體而出,謝辰轉身正對自己這一世的肉身,不由摸了摸下颌,覺得有趣。
直到神魂不再飄忽,顯出的容貌與風華正茂的少年肉身略有不同。
經曆過足夠多的磨砺,青年模樣的神魂不論是哪個方面都因為經曆了足夠的熏染,而呈現出與少年未經世事截然般的氣度風韻。
桃花眸尾愈顯淩厲,比之少年時還能做出撒嬌的軟态,青年神魂縱使軟下神态,也比少年青澀更顯撩人更加危險。
哪怕他毫無那個意願。
桃花熬過最嬌豔的花期,樹上最後留下的無一不是碩大明豔的,挨過無數風雨,自有其危險之處。
至少如今青年神魂在少年肉身之前站定之時,無人能将二者給人的危險感相提并論。
謝辰有些懷念地看了看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覺得神魂一一反應的太過真實,依稀間給了他一種錯覺,仿佛并未經過轉世再生。
但到底也隻是錯覺。
謝辰離開身後保持入定姿态的身體,速度很快地來到了小師尊的洞府前。
他眨了下眼,絲毫不覺心虛,坦蕩蕩地踏了進去。
而洞府深處,楚千澤隻着純白裡衣待在極寒冰泉中,潑墨長發入水後随水紋輕輕蕩漾,似入水暈染開的缥缈墨痕。
岸邊擺放着一方玉壺,壺中盛着烈酒,而他垂着長睫,半醉半醒,膚色賽雪凝白細膩,唇色卻因酒意燒人,而浮出濃濃胭脂色。
體内業火大盛,似乎能将神魂給徹底焚燒殆盡,不似每日的小熬,一年一次的大熬好似能讓代表罪孽的業火吞噬每一寸骨肉,痛得讓人吐息都會因為牽動了體内,而無法忍受。
連氣息吞吐都無發忍受的難熬。
楚千澤烏沉長睫壓着鳳眸,眸中混沌幽暗,仿佛處在邊緣世界的遊魂,在善與惡的選擇中糾結。
修羅劍道一旦大成,其無上威力遠超其他劍道,因而創道祖師,一開始就有意讓業火成為時刻叩問本心的存在。
這個時候楚千澤知道自己應該回想過去一整年的所作所為,用以清涕本心,減輕業火焚燒之苦。
可他斂眉,眸中蒙上一層看不清的暗,擡手晃着酒水,青蔥長指壓着玉壺,喃喃道:“不夠……”
似乎還是不夠痛。
如果連業火都無法給予他真實之感,那麼在未來的某一天,楚千澤也說不準,會不會因為世間再無所求,而索性堕了魔道一心追尋至強境界。
可是他并不願真的踏入那一步。
最烈的酒水入體,酒勁最終還是壓過了一切漫上了腦。
劍道尊主在朦胧怪誕的角度看着世界,伸手一揮,岸邊玉壺被盡皆掃倒,有些烈酒流入了極寒冰泉中,将泉中人處處都沾染上了酒氣。
他歪着頭倒在岸邊,淩亂長發散落遮住玉容,順着秀颀脖頸,滑落半身,墨發雪膚半露胭脂唇色,說不出的頹靡糜豔。
謝辰找到人時就發現小師尊變成了一個酒鬼,見人像是耍脾氣一般耍了會酒瘋後安靜下來,才上前蹲在岸邊,覺得稀奇又有趣。
他拿過玉壺,嗅了一下,瞬間擡手掩了下鼻,“好烈的酒!”
青年神魂滿頭烏發無物束起,此刻迤逦着地,身上依舊是前世墨色為底的聖主着裝,擡手之間繡着繁複金紋的袖子不經意間刮過醉酒之人的耳畔。
落在泉中的指尖輕顫了下。
一道細小漣漪傳開,謝辰毫無所覺,他自顧自探查了一下小師尊的情況,發現竟然出乎意料的……正常?
不合常理的正常。
經他探查,小師尊常年經受業火之苦,可他既沒向旁人交出修羅禁制,也沒有亂了道心,地獄酷刑般的業火對他而言,似乎除去帶來苦楚之外,再無其他能探出的影響。
謝辰再一次被刷新了認知,他現在都有些懷疑自己前世莫不是真心比别人要嬌氣三分,不然眼前這位劍道後輩為何甯願——自讨苦吃。
按着對方的天資與心性,哪一劍道都比修羅劍道要更适合他。
謝辰再次探查後,被小師尊體内格外旺烈的業火驚了一瞬,他趁着人還醉着,将到處都是的先天本源劍氣偷偷吞食了幾縷,而後才端正臉色,渡了一縷逍遙劍道的先天本源劍氣給對方。
他渡過去時,是有些心痛的。
這段時間總共就煉化了一縷先天本源劍氣,如今卻要藏進小師尊的内府深處替他穩定業火,想想都有些不舍。
但是小師尊看着沒有任何副作用,這業火總歸是疼的,還是壓一壓的好。
謝辰離開時,餘光督到到處亂飄的先天本源劍氣,又沒忍住偷食了幾縷。
而後才手輕腳快的離開了。
藏在泉中的手指再次動了動,仿佛想要抓住些什麼。
又過了一會,潛得極好的逍遙劍氣将業火往下壓了壓,體内疼痛漸弱,但憑酒勁不能壓着一位大乘老祖的理智,沒了那絲瘾,楚千澤很快就扶着額撐起了身。
他眸色不明地摸了下耳畔,那裡隻殘留了一絲冰涼的觸感,這裡到處都是涼意,任何散落的水滴都有可能。
但他不知為何,格外在意。
那種感覺……仿佛他伸手去抓,便能抓住一些重要的東西。
楚千澤擡起在極寒冰泉中墜了許久的左手,指尖挂着一滴寒泉,順着骨節滑到腕骨處。
他有一瞬的晃神。
而後抿唇,莫名不悅。
仿佛因為自己的粗心,沒捉到那珍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