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秋風夜,一夜涼一夜。
海棠樹上的紅果掉了一地,距梁俨離家已有月餘。
“二郎,春芳院的娘子們不急這一時半刻,先吃飯吧。”何冬娘見沈鳳翥沒日沒夜地畫畫,從扇子到屏風,來者不拒,心疼壞了。
“好,就來。”沈鳳翥撇了撇畫筆,又将襻脖解下,随何冬娘吃飯去了。
沈鳳翥見張翰海坐在桌邊小酌,朝他點了點頭。
“二郎,快嘗嘗這魚羹,裡面的海菜是我同僚嶽家送來的時令貨,正鮮靈嘞。”張翰海招呼他趕緊坐下,見小孩們已經坐好,趕緊夾了一口菜吃了,小孩們見他動筷才開始吃飯。
晚飯時,沈鳳翥時常詢問幽州府衙之事,最開始張翰海還覺得奇怪,二郎怎的對官府的事這麼關心,後來二郎說是準備幹谒,他這才解惑。
他雖隻是文書小吏,但打聽消息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二郎,今日有大人物來幽州上任,那場面啧啧啧,若得了此人垂愛,成了他的幕僚,你就飛黃騰達了,沒準兒還能回玉京咧。”
“崔刺史調任了嗎?”沈鳳翥舀了一勺魚羹,還沒入口,魚腥氣就直沖鼻間。
“崔刺史才上任不久,怎麼可能調任,你再猜猜。”
沈鳳翥沒有猶豫,淺笑道:“幽州别駕。”
“你這腦子還真好使。”張翰海見他隻盛了碗底的魚羹,又給他加了兩勺,填滿了碗,“這位别駕可不是尋常宗室,是先帝的老來子,陛下最小的弟弟,啧啧啧,金枝玉葉的大貴人啊。”
哦,原來是甯王梁桢。
張翰海吃了口菜,見沈鳳翥沒甚反應,心道二郎雖是京城官宦之後,但他年紀小,又沒入仕,那些皇室貴胄是何等人物,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二郎,我幫你打聽了一番,都說這位甯王殿下最好風雅,你不是擅長丹青嗎,趕緊畫幾幅香草蘭竹備着,把那些小娘子的畫先放放。”
沈鳳翥笑着點了點頭,說勞瀚海兄挂心了。
張翰海擺擺手,隻說苟富貴,勿相忘,等他發達了,給他個青衫小官當當就好。
何冬娘見丈夫喝了兩杯酒就開始說胡話,嗔了幾句,讓沈鳳翥别理他。
沈鳳翥但笑不語,見三個表妹盯着他,搖頭示意她們不要多言。
别駕地位高,官銜與刺史相當,但無實權,多是朝廷用來安置邊緣閑散宗室的官職。
甯王殿下是先帝醉酒後臨幸一位奉茶宮女生的幼子,出生後頗為受寵,但先帝駕崩後便沒了倚仗。這位殿下向來散漫潇灑,唯愛詩酒琴茶,所以在京時隻擔了個閑職混日。
他被派到北地任幽州别駕倒是合情合理。
沈鳳翥硬把那碗魚羹吃了,滿腹滿嘴的腥氣,再吃不下其他。
湯羹不頂餓,不過二更半他便餓了,放下畫筆,去廚房煮了一碗紅棗牛乳。
“表兄,這麼晚了你還要煮茶?”梁微音見廚房有亮光,還以為方才燒完水沒有吹燈。
“我……”
梁微音聞到了了一股香甜氣息,腦袋湊到小鍋邊一聞,濃郁奶香竄入鼻間。
梁微音問他哪裡買的鮮乳,她時常與何冬娘出門買東西,沒見過攤鋪賣鮮乳,城北那家賣乳酪的胡人鋪子還得趕早去,否則就買不到。
“是…淩虛給的。”
“七哥?”梁微音一聽七哥,便不追問了。
“微音,這牛乳不能讓何娘子知曉。”
“我都懂。”梁微音心如明鏡,七哥又不是牛哪裡能有奶,肯定又是求了仙人,“所以你才把這個櫃子鎖起來了?”
她走到小櫃旁邊,敲了敲銅鎖。
沈鳳翥點了點頭:“你要不要喝一碗?我給你做。”
“鮮乳難得,這應是七哥專門給你弄來補身的。”梁微音連忙擺手,捂唇一笑,“我們身體康健,哪裡還需要補身?你看我都長高了。”說着就跳到沈鳳翥跟前比劃身高。
去歲這小表妹才到自己肩膀,如今都快到他下巴了。
“表哥,自從父親死後,我感覺七哥變了好多。”梁微音舀了一瓢水倒入鍋中,挽起袖子開始刷鍋,“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感覺跟原來不大一樣。”
“大家都變了,你不也變了嗎?”
梁微音眨巴着大眼睛:“我變了?哪裡變了,表哥,我變醜了嗎?”
“沒有,表妹美貌依舊。”沈鳳翥拉起她浸在奶白涼水裡的小手,用巾帕擦幹,“新興郡主原來隻喜撫琴弄箫,連女紅刺繡都是太子妃哄了大半年才學,現在卻能洗碗摘菜,這難道不算一種變?”
沈鳳翥笑笑,一口喝完剩下的牛乳,将碗放入水中開始擦洗。
“表哥~”梁微音見沈鳳翥拿她原來的事兒打趣,難免嬌嗔。
“微音,淩虛是你兄長,不可在背後議論。”
梁微音聞言,嗔道:“你是我親表哥,現在卻向着七哥,偏心鬼,不理你了。”
沈鳳翥見她耍小性子,哄了好一會兒,說明日出門給她買芙蓉花糕才哄好。
第二日,沈鳳翥帶着畫好的扇面去了城北的春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