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這些藥丸子白搓了。”何冬娘看着堆在偏廳的藥丸盒子,砸了咂嘴。
那位虞大人衣着不俗,出手闊綽,想來二郎外祖家也是鐘鳴鼎食之家,“不吃這些丸子也好,是藥三分毒,回家富貴養着,萬事不操心對身子最好。”
何冬娘見梁俨沉默不語,盯着藥丸出神,問道:“七郎,你怎麼了,舍不得二郎啊?”這兄弟倆感情好,又一起經曆了這許多事,突然分離肯定舍不得。
“自然…舍不得。”
“哎,我也舍不得。”何冬娘歎了口氣,“不過人家舅舅和舅母都來了,不舍得也得舍得。”
是啊,不舍得又能怎樣。
他和鳳卿本來就沒有關系,是他一廂情願要鳳卿做他的謀士,人家隻是答應了,又不是賣給他了。
他喜歡鳳卿又怎樣,他哪裡比得上血脈相連的家人。
本來怕吓着鳳卿,想等他身子再康健些,等自己再對他好些,等他再依賴自己些,等他……
還好,還好。
還好用情不深,沒那麼舍不得,沒那麼舍不得……
梁俨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嫂嫂,把二郎的藥和補品收拾收拾吧,路上用得着。”
何冬娘應了一聲,轉身進了房。
沈鳳翥跟着虞慈來到城内最大的客棧,推開天字一号房的房門,一眼就看到了舅母陳氏。
“鳳兒——”陳氏見沈鳳翥真的還活着,踉跄着奔過去,将人攬到懷裡,哭了一陣心肝肉。
“這疤是怎麼回事?”陳氏将沈鳳翥摸了又摸,“才半年怎麼就瘦成這樣了?這身上穿的什麼東西,薄得跟燈草似的。”說着就把提前備好的貂皮大氅拿了過來。
“舅母,我不冷。”沈鳳翥笑着把兔毛披風攏了攏,又掏出巾帕幫陳氏擦淚,“您别哭了,好不容易見着了,該高興才是。”
“是這個理兒。”陳氏擦了眼淚,拉着沈鳳翥坐到軟塌上,又把她的手爐放到沈鳳翥手中,“餓不餓,想吃什麼,喝什麼,舅母馬上讓人去弄。”
“我跟小舅才吃過飯,您吃了嗎?”
兩人坐着唠起家常,陳氏邊聽邊歎,不時摸摸鳳兒的頭,拍拍鳳兒的背,直說受苦了。
沈鳳翥從小被家人如珠似玉地捧在手心裡寵,沈家虞家沒有不疼他的,就連太子夫婦對他都頗多憐愛,沈鳳翥又不怎麼出門,多在内宅修養,跟陳氏之流的女眷最是親近。
陳氏聽到高照夜闖,氣得跺腳,頭上的流蘇簪晃得直打臉。
“您先别氣,接着聽我說——”沈鳳翥扒着陳氏的胳膊,将後面的事娓娓道來。
陳氏聽到廣陵王将那惡人閹了,拍手稱快,又聽沈鳳翥說了些在幽州的趣事,那晃了半日的流蘇簪才安定下來。
“鳳兒,當日我們自顧不暇,等出牢時,你都離開玉京小半月了。”陳氏想起半年前的光景,淚水又盈了眼眶,“我都預備跟你小舅去撿你的屍骨了,我們在玉京等押解官回京述職,問你的屍骨在哪裡,結果他說你平安到了幽州,我們都沒想到,沒想到你還活着——”
說着,陳氏将沈鳳翥抱在懷裡哭:“我們鳳兒有神佛庇佑,活了下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以後再不會讓你受苦了。”
娘兩個親熱了許久,見天色漸晚,沈鳳翥準備辭别,說明日再來看他們。
“走哪兒去?我都将這一層包下來了,今晚我守着你睡。”陳氏拉着沈鳳翥回到軟塌上。
沈鳳翥笑道:“殿下他們還在等我呢。”
“鳳兒,你就别操心那幾位殿下了。”陳氏抹盡顔上淚,“本來這事兒就是太子鬧的,若不是太子,姐姐姐夫鶴兒怎麼會死?你乖乖呆在這裡,也不等後日,我們明日就回山陰。”
“舅母——”沈鳳翥皺眉,“希音微音是我親表妹,那三位殿下也喊我一聲表哥。”
“舅母不是這個意思!”陳氏連忙解釋,“你剛才不是說廣陵王殿下神武蓋世,靠自己有了官身嗎,你回去做甚?再說有你舅舅在,哪裡輪得到你操心這些,你就别管了,乖乖跟舅母在屋裡烤火,我們明日就啟程回家。”
沈鳳翥沉吟半晌,緩緩道:“本來我打算晚些再說的,既然舅母說到這裡了,我便講了吧。”
陳氏笑道:“你這孩子,咱們娘兩個,做什麼吞吞吐吐的。”
“舅舅、舅母,鳳兒不能跟你們回山陰,還請你們代我問候外祖父、外祖母。”
“不回山陰?”陳氏以為自己聽錯了,“鳳兒,你說笑呢。”
沈鳳翥鄭重道:“舅母,我不回山陰,我要留在幽州。”
“鳳兒,莫要任性。”虞慈蹙眉道,“你外祖父、外祖母在家等着你呢。”
“我沒有任性,我意已決。”沈鳳翥一撩衣擺,猛地跪下,向虞慈和陳氏叩首,“我要留在幽州,陪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