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頭,恰如碎冰梅冰響。
豆大的日光被虬曲出的梧桐樹枝幹所兜住,卻仍舊避免不了灼日投下的熱烈。
蟬鳴聲跟着人似的,走到哪響到哪。
燥意襲來,元喬喬冷白的小臉也沁出了汗,她煩躁地手推着行李箱,一邊歎氣,一手劃看來電顯示——備注【牽引工作室方折意】。
這麼急迫的慌,她看了眼周圍,方圓百裡的建築物外層在光暈下都虛焦了,可憐她一個大活人,細皮嫩肉的在這高溫40度的天氣下炙烤着。
“我到南郇了,剛下飛機。”
即便心頭有些不耐,可良好或者說嚴苛的家庭教養讓元喬喬接起電話時,聲音仍舊是得體的悅耳。
餘光窺見候機大廳的一面透明玻璃被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遮蔽,元喬喬不由得向那邊走去:“小方姐姐,你電話來得真巧,我手機才開機你就打進來了。”
猛烈的熱浪被大樹切割,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已然溫和甯靜,重章疊唱的太陽投影搖搖晃晃,甚至透着絲絲悠閑的清涼。
“算着你的落地時間打的呀,我聰明吧。”
對面人似乎是正在做工作,鍵盤敲擊的聲音不加掩飾的混着人聲一齊透過來,“安全落地就好,一會你是先回家還是直接去學校裡?”
“直接去學校吧。”
元喬喬右手忍不住松開行李箱,忍不住揉了揉筋骨,她考慮到底是用手機裡的打車軟件,還是走到對面的奧特萊斯店好打車一些。
總之,純步行是不可能的。
這次回南郇是為了美協下派的工作,她本家就在這裡,作為協會會員,毫無意外被列入名單之中,推也推不掉。
其實上次回來也不算久遠,恰好是過熱鬧的年歲,不過她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如倦鳥歸巢願意回來。
許多原因,隻有自己心裡明晰。
況且工作室在四平八穩的帝都京市,鼓樓順着二環線那一派多的是同行開的專業畫室和設計室,各類大亨、老前輩開展也在裡頭。
論起資源、熱鬧勁,肯定是京市不遑多讓。
所以十四歲以後她就不是很願意待在家裡了,這次會接下這個青少年美育夏令營的工作,純純是因為協會的邀請函遞到了老宅,讓家裡人知道了,她也是很無奈。
爸媽和爺爺打了幾十通電話來,像迫擊炮一般質問她為什麼不聽從協會安排,她一時也找不到什麼好的理由。
說來也沒理,當初加入美術協會就是家裡給做決定的,但是自從她将自己的創作面向市場,成為一項謀求生計的工作時,往後的發展軌道就完全與當初家裡讓她走上這條路時所期望的天賦型高雅藝術家形象背道而馳了。
元喬喬更喜歡看見自己的設計作品被使用,出現在日常生活的不經意間,但家裡人到現在都沒有放棄把她往回拉的想法。
從高雅、不食人間煙火的國風畫家,一朝變成了趨向大衆化的設計師,元齊齊想起來她媽沒少揶揄她,念叨在她耳垂旁邊,嘀嘀咕咕就跟那春日的家雀一樣。
如今想起來,她莫名的心癢癢。
以美術協會會員的身份成為夏令營的主教,給别人普及美育知識就很高高在上嗎?如果不是她有那麼多家喻戶曉的商業作品,哪有人想要做她一個未成年藝術家的學生啊?
是的,作為一個入行将近十年,近兩年才将将火起來的國風原創設計師,元喬喬今年僅僅隻有十七歲。
思索間,她推着行李箱走到了對面的奧特萊斯店,很輕易地就打上了一輛出租車,夏令營在差不多三公裡外的和平大道上。
車緩緩停下,穿着整齊的兩位教官站在教學區的樓道裡,身邊是一個半人高的移動音箱,放着昭示着邀請的喜悅CD。
怎麼辦,好想逃。
“元喬喬老師,您好。”
接待老師翻到邀請名單,打了勾遞過去給元喬喬簽名,可看到對方的年齡和優越的容貌,不由的多了疑惑。
她繼續道:“元老師,這個是我們校園卡,已經提前在裡面為您預先充了一千元,未來二十天的校内支出都可以從這張卡上出,教師校内半價,基本上都是夠的。”
接待老師理了理桌面散開的表格用夾子夾了站起來,元喬喬是最後一個來的,安排好她今天的工作就算結束了,徹底解放,想到這裡笑容都多了幾分真切:“學生和助教老師們現在已經去教室了,我帶您過去。”
排班表格是兩天前收到的,因為針對傳統美學文化和現代實用藝術的結合,她負責國風設計分類,是七組,和她搭班的兩個助教一男一女,分管組内學生日常生活。
男的那個聽名字她有點印象,叫鄧寅,是協會裡某個前輩老師的兒子,也是美協會員,現在在國内一所美院裡就讀,年齡大約比她大幾歲。
那個老師這次有事沒來,就讓他兒子來做了助教。
另一個叫張陳思,她沒聽過,不過是個大學老師。
元喬喬突然心中一跳,陳思,沉思。
聽起來倒是個有幾分拘謹的名字,不知道和她這嚴苛的家庭環境是不是如出一轍的痛苦。
看對方任職的學校是個知名大學,但專業填的是化學系,大概率不是業餘就是完全的外行。
當然,也可能是純粹的熱心腸。
元喬喬見過不少這種熱心腸的外行人,在京市的設計室也經常接待啥也不懂,一問三懵的外行人,指名道姓地就要她設計某件知名品牌的同類,不管不顧。
可憐,作為乙方,她甚至不能撕破臉皮,還需要好言好語解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