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善安一直以為自己活得很明白。
在秦家出事後,她雖然有些難以接受,但是最多是惋惜。而之後救下秦秋水、偷回《山河賦圖》這些行為則更多的是出于一種說不上來的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被李纨玉說中缺陷,不甘心自己好像永遠被困在李纨玉那一句評價之中。
但是當她看到秦秋水的死亡時,喬善安心裡突然産生了一股恐懼。
“你真的是對的嗎?”
她心裡問。
然後下意識地、依賴地看向李纨玉。
*
蕭昭玉靜靜地聽着,一邊從喬善安的話中抽絲剝繭地提取信息。
喬善安很快就冷靜下來,她用帕子擦了擦臉,又灌了杯冷茶。除了眼眶有些發紅,再也看不出她方才有過那麼失态的表情。
喬善安清楚蕭昭玉想聽的不隻是她剛剛說的那些事情,繼續道:“我其實也不太清楚胡閑到底在做什麼。”
“在老師被人盯上之後,胡閑找過我。”她苦笑一聲,慢慢回憶。
“他聽我說完前因後果便離開了,再見就是老師頭七那天,我将找到的老師留下的一些證據想辦法給了他。”
“胡閑手裡有兩本賬本。”蕭昭玉道。
“都是假的。”喬善安不假思索,“老師藏得很隐秘,我現在都還沒找到。”
“那秦秋水的血書在誰手裡?”蕭昭玉問。
喬善安将自己掩在衣服下的,巴掌大的錦囊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張血書:“原本是被老師拿走了,但是後來她發現自己被人跟蹤,就想辦法輾轉給了我。”
蕭昭玉接過,她展開血書看了眼。白色布帛上面的血字淩亂,不知道寫下它的那個姑娘對自己下了多狠的手,流了多少血,才有這麼一封看起來觸目驚心的文書。
蕭昭玉沉默着看完,輕輕點了點桌子,良久擡頭看向喬善安:“本宮有件事要你去做,可能會受些皮肉之苦。但是有本宮在,你不會出任何事。秦家一案會被徹查,你可願?”
喬善安猜到蕭昭玉想做什麼,有些驚愕地看她,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角。
“如殿下所願。”喬善安聲音緊繃,眼睛亮得驚人。
等到喬善安與蕭昭玉商談完,回了自己定的房間後,才後知後覺自己不知何時出了一身冷汗。
她并不怕蕭昭玉,卻還是會在那威勢下不自覺地生出緊張的情緒來。
喬善安開了半扇窗戶,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洛水河,映着對岸花樓的綠船紅燈。她隻消遠遠一眼,便知道那溫柔鄉裡貴人的紙醉金迷,和背後的累累枯骨。
河上懸着一輪皎皎明月,溫柔地、又清清爽爽地鋪了滿河面的清輝。
喬善安恍惚想起來了,她還沒出書院時,也是被林顔拉着論策下棋的其中一個。
天上月皎潔如水。
女學生們最喜歡這個時候拉上李纨玉,再去偷胡閑兩壇酒。一群人坐在院中,乘風乘月,你一句我一句,論策的架勢比戰場厮殺還要激烈。
等到結束,方才還劍拔弩張的一群姑娘們又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李夫人的弟子中唯有喬善安自傲,覺得她們幼稚又吵鬧,于是抱着自己折回去偷的酒躺在樹上,等到人群散去,提着剩了半壇子的酒墜在林顔身後回房。
那時微風拂過耳。
喬善安酒意上頭,也會翻身下來與她們論兩句,将姑娘們堵得啞口無言;或是去給棋局搗亂,然後和林顔一起抓耳撓腮地對上李纨玉。
現在想想,仿佛已經是隔世了。
喬善安輕輕呼出一口氣。
江淮明動作很快,他接管河南之後直接将趙周生等人下獄,然後帶着人來了洛水。
欽差剛到洛水那天,街上出現了一個素衣的清瘦男子,舉着血書與訟狀,攔下了欽差的馬車。
“草民喬善安,狀告洛水知縣殺人奪寶,請欽差大人明查!”
在旁迎接的洛水知縣臉色當場就變了,還不等欽差發話,高聲斥責道:“何人在此胡言亂語?來人!将他給本官押下去!”
江淮明提前得了長公主示意,知道喬善安是為何事而來。于是下了馬車,攔下想要上前的官兵,聲音淡淡:“民告官,你可知道,如果你所言不實或是沒有證據,會受什麼樣的懲處?”
本朝民告官有一套完整的律法。
其中越級告官,也就是現在喬善安越過洛水縣知縣上級,直接狀告到欽差的行徑。為了防止有居心不良之人利用,往往會在案件查明之後,酌情對遞訟狀的百姓進行懲處。
過往不乏有沉冤之後沒挨過刑罰的百姓。
這也是為什麼一開始蕭昭玉與她說要受些皮肉之苦。
至少也要做出給外人看的樣子。
“草民知道。”喬善安将血書與訟狀高高舉過頭頂,冷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