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糧草不夠的流言已經傳了半月有餘,剛開始信的人還不多,可是随着每日的餐食越來越差,議論的聲音也逐漸多了起來。
沈忻樂并不清楚為什麼将軍他們會對這些流言進行放任,但是她一個小小的軍醫又好像做不到什麼,隻能每日看着軍心一點點動搖起來。
“小沈大夫,想什麼呢?那麼入神?”一個娘子軍端着陶碗大大咧咧坐在沈忻樂旁邊的地上。
自從沈陽來了之後,為了區分這一老一小,軍中慢慢開始和外面的百姓一樣,用“小沈大夫”來叫沈忻樂。
當然,也有關系好的娘子軍會叫她“樂樂”,後來又跟着沈陽喊她“陶陶”。
“也不知道軍中的糧食還能堅持多久。”沈忻樂笑笑,隻是面上卻沒有多少笑意。
最開始是一些酥餅和肉,各種菜也是有的。酥餅是最先沒的,後來每一頓裡的肉慢慢變少,直到前兩日的粥裡好歹還有些油渣,現在就隻剩醬菜拌粟米飯了。
“放心吧,定不會讓你們做大夫的挨餓的。”娘子軍呼噜呼噜把一碗粥喝完。
沈忻樂剛想解釋她不是這個意思,就看見旁邊的陰影站了起來,把碗遞給炊事兵,大着嗓門道:“給我再盛一碗。”
“你剛剛想說什麼?”娘子軍問。
沈忻樂搖搖頭。
“我們的命都是你們救下來的,吃個飯的事,我們又餓不壞。”
大概是真的餓,那名娘子軍吃飯風卷殘雲一般,一邊說道。
但是如果不是餓了,又怎麼會這樣急地吃飯?
“我們能活下去,也都是因為有你們在。”沈忻樂頓了頓,溫聲說。
那娘子軍笑笑,深秋的天色暗得很早,但是沈忻樂卻看得很清楚,女子的相貌說不上是好看,普通的眼睛,普通的嘴巴,眼睛卻亮得出奇。
“小沈大夫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她問。
沈忻樂耳朵有些羞紅,但是在暗色下并不顯,她道:“是還不知道。”
“我叫張偉。”她哈哈笑了兩聲,“偉大的偉。”
沈忻樂被這個名字震住了一瞬,旁邊安靜吃飯的沈绮英也停住了吃飯的動作,一大一小都端着飯碗看着她。
張偉看見她們姐妹倆過于明顯的震顫,又朗聲笑了起來:“她們剛開始聽見我的名字的時候都是這個表情。”
“隻是好奇,因為父母一般不會給女孩起這樣的名字。”沈忻樂道。
“我爹娘管我叫張薇。”張偉說着又笑起來,露出一口缺了一顆的齊整的牙,“我又不會寫字,哪知道是哪個薇?還不如叫張偉,又好聽又厲害。”
沈忻樂有點被感染到,慢慢笑了起來:“張偉這個名字的确很厲害,和你很相符,一聽便頂天立地。”
“又在這裡講你的名字啦?”另一個明顯和張偉交好的娘子走過來,笑着對沈忻樂道,“那厮平日裡最愛和人炫耀她的名字,還和那群男兒郎打過幾架,挨過好幾次軍法呢。”
“那群男人自己都打不過我,又哪來的臉對我的名字指指點點?”張偉很不屑地“切”了一聲。
沈绮英人小鬼大,聞言頗為認可地點了點頭。
煮飯鍋旁的一群娘子們聽見張偉這話都笑開來。
“就是就是!”
“一群老爺們打不過我們還好意思叫将軍來做主。”
……
沈忻樂吃完飯,沒有像往常一樣起身就走,而是有些出神地看着被氛圍感染而逐漸熱鬧起來的營地。
飯前萦繞一個個士兵身上的,在因為夥食逐漸變差而變得消極、沉悶的情緒好像就這樣被一掃而空,重新被鼓舞起來。
她将半張臉埋進了胳膊裡,露出一雙晶亮溫柔的杏眼,隻是眸色深不見底,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
蕭昭玉在長公主府的練武場,穿着一身勁裝,長身玉立。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遠處的箭靶,弓上搭了三支箭,一隻白皙有力的手勾着弓弦,青筋微微凸起。
“咻——”
三支箭裹挾着破風的力度,狠狠釘在了箭靶靶心上。
蕭昭玉心情不好時就會來練武場發洩一番,哪怕之前最忙的時候也會過來與人比一場。
“吃了什麼,怎麼這麼大火氣?”沈安何吊兒郎當道。說着,她也去挑了一把弓,掂量了一下,然後猛的抽箭,劈開了靶心上的箭尾,半點不給蕭昭玉面子。
轉頭一看,蕭昭玉新搭上弓弦的箭正對她的腦袋。
沈安何有一瞬間汗毛全部豎起,雖然知道蕭昭玉不會對她動手,但是危險的直覺還是讓她繃緊了身子。
“今年祭天大典的布防交給你了。”蕭昭玉放下弓,淡聲道。
“到時候有事?”沈安何挑眉。
往年的祭天大典布防都是由五城兵馬司與禁軍一道,還有蕭昭玉挑選的人負責主理。沈安何那時候一般都在羊城盯着南蠻那群部族,頭一次來京城就被布置了這樣一個任務,深感意外。
“還不知道,但是姜家倒台之後,榮王一脈似有異動。”
榮王也是先皇的異母兄弟,當初先皇崩殂,若不是有遺诏在,怕是不少人會支持榮王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