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命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與她那副邋遢樣子不相符的大白牙,把剩下的小半隻烤鴨小心翼翼包好放進腰包中才說道:“一點點、一點點,隻需要一點點你的魂魄。”
呂排歌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究竟是要救我還是害我?”
算命的搖搖頭,一臉的高深莫測:“非也非也,此魂魄非彼魂魄。姚聽消耗魂魄修煉,乃是用的三魂——是她的壽數,而我指的魂魄,是指你的七魄。”
那四個字立刻蹦到了李琢光的嘴邊:“七情六欲?”
“對!”這算命的見呂排歌一點即通很是驚喜,“倒沒想到你竟如此聰慧,想來你也是有仙緣之人。”
呂排歌白她一眼,不過也因此放下心來。七情六欲她早就想抛棄,隻是總是被這樣或那樣的紅塵因緣牽絆而無法舍棄。
這個交易對她百害而無一利。
“……”
隻是她正要答應時,呂排歌忽然注意到那算命人藏在稻草般雜亂的頭發後的眼睛。
她有一雙極其清明的眼眸,與她這副雜亂的乞兒外表完全不合,她的目光像一柄剛從九尺寒潭中取出的寶劍,冰冷又鋒利,與她平時那樣瘋癫的模樣大相徑庭。
“……我再考慮一下。”
呂排歌咽下了原本想說的話,她面對這個算命人,竟陡然生出一股退縮之意,仿佛是對于壓倒性的實力的懼意,也似……也似從骨子裡橫生的懦弱。
她憎惡這樣的情緒,也憎惡産生這樣情緒的自己,可腳上卻控制不住,逃也似地跑開了。
在她轉身之際,不遠處轉角亦有人縮回了露出一角的靴子。
算命的長歎了一口氣,坐回攤子上,從腰包中取出涼了一半的烤鴨,深深地嗅一口,嘻嘻笑着往嘴裡塞。
恰時,一雙黑色的靴子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她滿足的表情瞬間掉了下來。
靴子的主人說:“師姐甯願在這裡吃烤鴨,滿足口腹之欲,也不找找回去的辦法?我等被困于此,少說已數十日,這還僅是自我發現記憶缺失以來……”
靴子的主人喋喋不休,而算命人不擡頭,也不回答,專注地啃着手裡的鴨胸肉。
“一個病入膏肓的小姑娘到底有什麼好怕的?”靴子的主人一把奪過算命人手中的烤鴨,恨鐵不成鋼,“師姐,我真的不明白,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人。
“那個小姑娘才多大,連我都打不過,你又為何害怕?還要使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讓别人替你解決這個問題。”
算命的慢慢地直起腰、擡起頭,眼神堅定,不偏不倚地與女人對視,這樣的她才有了些天之驕子的驕傲。
看着眼前這個真正有着仙人姿态的俊朗女人,她嘴邊還挂着一小塊鴨肉:“病入膏肓?說你傻你還顯擺上了。
“你忘了嗎,當初你給楊家那小女香膏,她奶奶知道香膏其她效用後又做了什麼,你全都忘了嗎!”
女人的表情不變,仿佛根本不在意對方的冷嘲熱諷:“這是凡人的因果,我無權幹涉,我給香膏隻想了卻我自己的因果。
“但你不能讓那個姑娘去殺姚聽,你不能仗着自己能窺道而讓其她人替你背這個殺伐孽障。”
“孽障?”算命的氣極反笑,“如今也輪到你反過來教訓我了,好,真好啊!好一個凡人因果,好一個無權幹涉!”
算命人猛地站起身,目光怒火熔融:
“這叫孽障?我過去是如何教你的?你都聽進狗肚子裡去了麼?!這件事我隻同你一人說過,這叫為民除害,當初你也義憤填膺,同我一道做事,如今你倒好,抽身而去了?”
她情緒過于激動,停下來喘了喘氣才繼續道:
“更何況,這姑娘原本就想殺了姚聽,那個姓何的一定和她說過,殺死心術武者是通解,我隻是順水推舟……
“再加上她本身天賦異禀,我替她抽走七情六欲,她便能踏入仙門,這對她何嘗不是機遇?”
那算命人越說越眦目欲裂,而女人神色平靜,甚至皺了皺眉,仿佛面前的不是她的同門師姐,隻是個唱走音的戲子。
女人握着腰間的長劍,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刺痛了算命人的雙眼,她連聲說好,猝不及防之下伸手拽斷了女人劍柄上綁着的劍穗。
劍穗被拽斷,女人平淡無波的神色終于出現一絲裂縫,她幾不可見地皺眉,望向瘋魔般的算命人:“師姐,莫要再執着于姚聽,你生心魔了。”
“要你管!”算命人把劍穗往衣兜裡一塞,眼眶通紅,“你滾吧,就當我從未認你,教你,待你如師妹!”
說完,算命人便一腳踢翻自己本就簡陋的桌子,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女人偏頭,意味不明的目光凝視着算命人離開的方向,良久,她似乎輕聲歎了口氣,卻無人聽見。
*
呂排歌在回去的路上還有些恍惚,那算命的提出的條件太誘人,她忍不住去想,忍不住想答應。
隻是那算命的眼神實在讓呂排歌不得不提防,仿佛這世間生死都與這人無關,隻要能為自己的修煉添磚加瓦,便什麼事都能做。
或者說,這世間任何人、任何事都隻是她修煉路上的墊腳石。
與她很像,是一路人,但也不是一路人。
畢竟,她心底裡還是不太想殺生的。
沒走多久,呂排歌便回到了客棧。
在客棧前迎面碰上姚談竹的同行人,她們勾肩搭背地打算進去,看到呂排歌還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而呂排歌定在她們靴尖的目光叫她于那一瞬間突然想到了什麼,飛身而去,僅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少年。
她用輕功跑回方才遇到算命人的地方,那裡隻剩下一個破破爛爛的算命攤,旁邊包子鋪的大娘正彎腰扶正桌椅,那算命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她四周看了看,走到旁邊的包子攤,問站在攤子的老闆娘道:“大娘,你知道這旁邊的算命先生去哪兒了嗎?”
那大娘是集市裡出了名的老好人,也隻有她樂意在這個晦氣的算命攤旁邊擺攤。
她看了看那張缺胳膊少腿的桌子,搖搖頭說:“誰知道呢,她總是神出鬼沒的。”
呂排歌若有所思時,大娘又好心提醒她道:“小姑娘,我方才見你與她交談不甚愉快,你小心些,她嘴裡雖沒一句好話,可次次都靈驗。”
呂排歌看着大娘,試圖在她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但大娘卻是十足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