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替楊清彪關上了房門,三步并兩步走到白興株門口,叩響一聲。
門很快開了,開門的卻不是白興株,而是一個雙眼通紅的少女。
呂排歌往後退了一步,心髒砰砰直跳。
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女人,她完全沒感受到裡面還有個女人。
雖然哭得滿臉是淚,但未嘗不是僞裝,體術似乎比她精進……
放屁!不可能有人比她厲害!
呂排歌強硬地揮去腦海中的擔憂,目光在少女與客房名字之間來回滾了兩圈,猶疑問道:“你是……?”
少女輕輕擦拭去眼角的淚痕,聲音仍帶着濃厚的哭腔:“少俠是來找小弟的吧,小弟現在……不是很方便。”
呂排歌心裡咯噔一下,她隐約已知道白興株的現狀了——姚談竹、許紅慈、以及紙人變的楊清彪:“不方便?可我有很重要的事,今日一定要親口告知。”
她挪了挪身子,和楊清彪一樣,徹底擋住本就沒大開的門縫,卻擋不住屋中溢出的苦澀的中藥味。
那味道太過濃郁,幾乎讓呂排歌以為是少女的發飾、衣服上都浸透了。
她眨眨眼睛,似是怯懦,輕聲道:“小女名叫白珏,乃白家老五,少俠若是信得過,可以告訴小女,小女稍後……告知小弟。”
呂排歌看了她半晌,在她的目光中,自稱為白珏的少女緊張而用力地把着木門,指關節泛白,咬着下唇,一雙小鹿似的眼睛有些神經質地四處亂瞟,面色卻紅潤,上唇顔色氣血很足,害怕隻浮于表面。
她在表演害怕。
她在僞裝自己。
表演給自己看……還是表演給白興株看?
白家能把女兒嫁出去,那定然是父母家。
父母家能養出什麼樣的女兒?白家麼,看白瑄就好了。
賢惠、溫柔、沒脾氣、逆來順受,呂排歌若娶夫,就想娶這種類型的男人,可卻是她最不想在女孩兒身上看到的特質。
呂排歌腦袋一轉——莫不是白钰是在曲意逢迎,好讓她們放下警惕,有一天逃之夭夭?
“是真的很要緊的事,關乎我全家性命,除了白興株我真的誰都不能信,拜托你了白小姐。”
得出那結論後,呂排歌上身前傾,雙手放在胸口防止懷裡的寶貝掉下來,看上去就像捧着心口。
——這不算說謊,家中隻剩自己一人,可不就是關乎全家性命?
“讓我見他一面吧,就一面。”呂排歌側頭垂眸,竭力讓自己看起來難過一些。
她的皮膚因風吹日曬而并不白皙,有力的肌肉線條很難讓她顯得脆弱。
但白珏到底是個容易心軟的女孩子,或者她也在等一個台階下,猶豫不定地道:“可是小弟……”
“五姐……咳咳。”屋中傳出低沉沙啞的聲音,他的氣息比呂排歌第一次在「夢中」聽到姚聽說話的氣息還不穩,每說一個字,胸腔中便要湧出洶湧的咳嗽将他的呼吸打斷,“讓她……進來吧。”
……就像呂排歌在第三次夢中的「花盆」裡,聽到那位病入膏肓的老人的聲音。
“小弟!”白珏什麼也不顧了,抛開呂排歌便轉身跑進屋子深處。
呂排歌毫不見外地走進去,并且很有禮貌地關上門。
打眼觀察一番屋内,陳設與她房間大同小異。窗前小榻的茶幾上點着一小盤香膏,隻是屋内苦味太濃,正燃着的香膏幾乎聞不到。
白珏坐在床邊,吃力地扶着白興株坐起,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為他順氣,白興株一口氣卡在喉嚨口,無論如何都喘不過來。
恰好因為白钰氣血很足,一張臉通紅便像是急的,呂排歌看到她狠狠扭了一把大腿,眼淚便不要錢地往下掉,似乎想去找什麼東西,但又放不下白興株。
“你需要找些什麼嗎?我可以幫忙。”看着白興株的狀态簡直能用驚心動魄來形容,呂排歌好意提了一嘴。
“多謝少俠!”白珏指着角落裡放着的箱子,快速說道,“左下角有個白瓶子,很顯眼的。”
呂排歌上前,打開箱子便見其中被用木闆均勻分了十數個小格,每個格子内都放着一瓶東西,兩個格子空着,隻有左下角的是白瓶子。
她不多細看,拿起白瓶子轉手扔向白珏。
她扔得很準,白珏動作亦很穩,接過瓶子拔開蓋子一氣呵成,瓶口湊近白興株鼻下。他用力呼吸幾次,慢慢地,才終于好了一些,能喘得上氣了,白珏的眼淚也随之停下。
呂排歌饒有興緻地看着白珏——她果然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她幹脆一撩衣袍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撐着桌子托着腮。
白珏那邊安頓好白興株,見呂排歌這幅閑适自在的模樣便知道自己被騙了,卻沒有愠怒,好脾氣地問她道:“少俠今日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呂排歌道:“本想問你兄長一些事情,你那時候年紀應當不大未必知道,如今看來,我白跑一趟了。”
白珏低頭看了看白興株,複又擡起頭。她眼角仍挂着一滴淚珠,發髻早就沒了形狀,額頭上因汗液黏了不少青絲,一隻手還藏在被子底下,攥出一座小山。
白興株僵硬地轉過頭來,混濁灰白的眸子看向呂排歌,張開幹裂的嘴唇似要說些什麼,卻突然緊抿住唇,痛苦得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裡瞪得掉出來。
他渾身開始顫抖,抖得人在床上都躺不住,整個人蜷縮起來,腹部一陣一陣地抽搐,一股酸臭味破開藥味彌漫過來。
白興株不受控制地往床邊移動,半個人伸出床外後,嘴巴一張,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随後他一頭栽倒在自己吐出的血泊中,不省人事。
“少俠還未問過小女,如何确定小女知不知道?”白珏笑了一下,腳尖踢開白興株的身體,另一隻手取下簪子,任一頭烏發垂落,緩緩起身,一步一步朝呂排歌靠近。
呂排歌不是什麼不知人事的幼子,見到白钰這故意壓低的眼神,她忽然心裡一跳,默默往後靠了靠。
“呂少俠為的不是二姐,就是姚聽,小女可有猜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