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排歌再一次在客棧的床榻上醒來。
窗外業已天晴,渾如踏青之日般舒适,吹來的風不帶絲毫黃梅悶熱,清朗日光溫暖。如此好的天氣,呂排歌卻沒有感到一點溫暖,而是沒來由的一陣心慌。
她快速收拾好自己趕往姚府,路上,她還不忘分出心神瞧一眼方大娘的攤位,果然沒人了,連那輛小餐車也不見蹤影,突兀地在街上空出一塊。
到了姚府門口,牌匾上落滿塵埃,大門與屋檐上蒙了一層灰色,而呂排歌被楊清婉與儀璟一道攔住。
“讓我進去。”呂排歌耐下性子道,她看得出來,姚聽很重視儀璟,也與楊清婉關系不錯,不到非不得已,她不想對這兩人動手。
楊清婉沒有呂排歌高,但當她看向呂排歌時,無端叫呂排歌以為她在仰視。
她伸出手擋住呂排歌的路,道:“姚聽說了,不許你進去。”
呂排歌心髒跳得越來越快,那玉白色的照壁像一座山一樣壓在她心頭。
她在門口來回踱步,焦慮與不安潮水般湧來,聲音控制不住地大起來,重複道:“讓我進去!”
儀璟堅定地背手站在門口不動:“家主還未醒來,呂大俠還請稍等片刻。”
“聽不懂人話嗎?我現在就要進去!”呂排歌額上青筋暴起,拳頭緊攥,眼眸中似有一縷紗猛地被揭開,她的長發無風自動,不過瞬息便平靜下來,對着兩人說,“你們确定姚聽還沒醒嗎?”
儀璟露出不解:“小姐昨日睡前說了,她醒來前,誰都不許見她。”
呂排歌默了默,不知是不是對儀璟的盲從感到無語,在心裡思忖了片刻,轉頭打算從楊清婉這裡突破:“你覺不覺得現在我像九歲的你,你與儀璟就是裕來珠來?”
楊清婉沉默片刻,抿了抿唇,便一把抓住儀璟的手腕,将人鉗住在身邊,讓出一條道來:“進。”
“楊家主!”儀璟急急叫道,“家主說了——”
“她說了便說了!”楊清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儀璟的話,“她是家主,我也是家主,憑什麼她說話有用,我說就沒用?”
“你……”儀璟一頓,一時之間找不到話反駁楊清婉,也就是這幾息的時間,呂排歌像一條魚一般靈活的擠進門裡,往姚聽的院子奔去。
儀璟當即便要掙脫楊清婉,奈何對方力氣太大,她掙了許久才掙開——與其說是她掙開了楊清婉的手,不如說是楊清婉放松了力道,隻是這時,呂排歌都已走得沒影了。
儀璟來不及同楊清婉辯論,楊清婉顯然也沒這個心思,兩人同時往内院趕去。楊清婉腳程稍快一些,自然先看到裡面的場景。
半開的門中,姚聽側趴在地上,被褥掉下一半,木質地闆、被褥、白發與裡衣上星星點點全是刺眼血迹,她撐着地的雙手不停顫抖,毫無血色的唇邊正溢出鮮血。
但她還未看個真切,門便啪得一聲被呂排歌關上了。
“喂,關門幹什麼!”楊清婉上前想拍房門,顧及到姚聽,又放下了手,隻幹巴巴地吼着。
儀璟這才趕到,她氣喘籲籲地問:“家主怎麼了?”
房間裡的呂排歌高聲回道:“沒事,你家家主睡覺的時候摔到地上了。”又幹笑兩聲道,“真是的,多大的人了,居然睡覺還會摔在地上!太好笑了!哈哈哈!”
“……”
儀璟與楊清婉相對默然許久,楊清婉以一聲長歎結束沉默:“她真以為我們是傻子。
“算了。”她深深看了一眼門扉,隐約能聽見呂排歌壓低的、詢問這樣會好些嗎的聲音,苦笑道,“原來是這樣。”
儀璟隻乖乖地垂頭不說話,假裝自己聽不見。
“看來我這個半路出家的人,到底還是比不過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呂家主在那三年得去做了什麼,才能讓姚家主不計前嫌?”
儀璟聽到這裡,微微擡起頭,在暖日光芒下的側臉竟和姚聽有七分相似。
她張了張嘴,似乎在猶豫,也似乎在組織措辭。過了許久,就在楊清婉以為她不會說話時,她輕聲答道:
“你也真是的,她說呂排歌是抛棄了她走,你就真信了?”
“信啊,為什麼不信。”
一陣微風撫來,吹起楊清婉的頭發,吹進她的嘴裡。
她呸呸兩聲把頭發吐出來,接着道:“她人又不在這裡,有本事自己到我跟前來辟謠。”
儀璟又将頭埋下去了,楊清婉目光移過她,背對房間站好,勾起一邊嘴角,開玩笑道:“姚聽與呂排歌排場倒是大,讓楊府家主給她倆當侍衛。”
儀璟尴尬地點點頭,一樣朝外站好。
兩人一安靜下來,耳邊隻餘房内細細碎碎的聲音,呂排歌大概第一次照顧人,瓷器碰撞與她的驚呼此起彼伏,卻不知為何沒有姚聽的聲音。
楊清婉撇頭,站在她旁邊的儀璟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她好似知道緣由,面無表情的臉上忽而一痛。
她喃喃自語:“心術武者真是禍害……”
她的嘴角顫抖了一下,扯出一個苦笑,将目光投遠,看向一碧如洗的天際。
“真是禍害啊,做這種……讓人以為還有救的事。”
門突然開了,呂排歌從門内閃出,還沒等楊清婉回過頭,又把門阖上了。
她抹了把臉:“儀璟去哪兒了?……算了,楊清婉你看好門,我去拿藥。”
“現在才煎藥,來不及了。”楊清婉試圖叫住呂排歌,但她忽然發覺,呂排歌好像哪兒不太一樣了。
“來得及。”呂排歌笃定道,回過頭,視線與楊清婉在空中碰撞,“我說來得及,就來得及。”
看進她那雙黑色的眼眸,如同雷雲飓風與一片冰冷的海相撞,豁然炸出一道天光大盛。
楊清婉無法控制地後退半步,花了好大的自制力,才沒逃避呂排歌的目光。
她的确變得不一樣了,是從刀山血海中拼出來的寒冽,背負着千鈞重負,每一步俱如履劍鋒。比起這樣的殺氣,楊清婉結果幾個兄弟的性命都顯得小兒科。
即使她們距離離得這麼近,楊清婉也能看到橫亘于她們中間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