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排歌摸摸腦袋,腳步往外走了兩步,又繞了回來:“不過我可能有一段時間不在這兒了,最近邊關不太太平,沈長鶴要我随軍出征。
“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兒……行嗎?”
桃花樹依舊沒動靜。呂排歌等了很久,也沒見姚聽點頭或是搖頭,隻好暫時先回到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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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的日期定在龍潛月初一,從如今算起,隻剩半月了。
呂排歌掰着手指頭數。
她的力量在體術武者中是數一數二,排山刀為了迎合她,器靈自行改變重量,如今的排山刀十來個成年人都擡不起來,這種武器光是壓也能壓死人,但她耍起來也頗費功夫。
她在仙門當内門修習過一段時間,但到底不是親傳,即使師尊因她天賦而多有偏愛,也隻是多給了幾本不痛不癢的秘籍和丹藥,就算她不來拜師,也遲早能靠自己領悟。
這些加在一塊兒,她不敢說自己如今武功能橫掃千軍。
離桃月還有五個月,能打完仗趕回來嗎?
她把排山刀靠着牆支在地上,爬到桃花樹上最粗的樹枝,娴熟地和衣躺下。
看着頭頂晃來晃去的桃花和挂在枝丫上琳琅滿目的刀槍劍戟,小聲說:“明年我可能趕不回來,你可别生氣。
“到時候,要實在來不及,我就讓師姐給你送禮物。左右也是我準備的,誰給你送也沒差。……但我會盡快趕回來的,你放心。”
一陣風吹過,一根樹枝晃了晃,似乎是在回答她的話。
呂排歌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兩條腿垂下去晃蕩,她整個人被花香包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着了。
自桃花樹開花以來,她除了雨天,幾乎天天睡在樹上,也虧得她練武,才沒有着涼發熱。
且奇怪的是,她每早醒來,身體也并無酸痛感,反而渾身輕松,心情愉悅,好似做了一晚美夢,早上在院子裡練武也頗有四兩撥千斤之感。
也許是活動胫骨時過于輕松,因此她晨練完後總在想,等打完仗要不要回到仙門重新修煉,就怕離開得太久,這位好不容易從山上逃下來的小屁孩又要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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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排歌不是正正經經的将軍,在将北方打得落花流水敗退、又乘勝追擊直接拿下對面城池攻入其上京後,她自覺沒她的事兒了,便想偷溜回家。
但這時候戚将軍卻格外強硬,倒不囑咐手下士兵好好看着呂排歌,反而讓幾位軍醫住進了她的帳子。
要是士兵看着她,她還能動手,但換成沒有武功的軍醫……她下不了這個手。
戚将軍也是個小屁孩,反正看起來不大點兒,卻是天生巨力。要不是呂排歌急着回京,非得留下來比劃比劃。
剛開始兩天,呂排歌還很清閑,隻是後來事情越來越多,她也閑不下來去想偷溜的事兒了。
——戚将軍帶她去巡城了。
呂排歌隻是把排山刀往地上一放,周圍就算站滿了人,幾十雙手都拿不起來,有她這煞神在,民心輕而易舉地被收服了。
把瑣碎事處理完,就是桃月十七了。大約因為反抗力量都被鎮壓下去,民衆又因為呂排歌而沒有怨言,戚将軍心情不錯,終于大發慈悲放過呂排歌,她當日就快馬加鞭返回萬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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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逃命擡頭看了看桃花樹,從樹頂的樹杈開始,挂了大約十六個裝飾:各種各樣的武器,兩個年畫娃娃,一副不知是不是用左手寫的字,一塊奇怪的石頭,一打彩色的硬疙瘩。
何逃命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放滿竹編物的盒子,說實話,要問她這些都是什麼動物,她一個也認不出。
何逃命認命地爬上樹,把這些竹編物一個一個地挂上去,一邊挂一邊低聲說:“這是師妹送你的生辰賀禮……”
說到一半,她能感受到桃花樹裡微妙的靈力波動,但桃花樹本身也沒個什麼動靜,她覺得這樣的自言自語太尴尬。
但是答應了呂排歌的事兒不好反悔,隻能硬着頭皮繼續道:“師妹如今在戰場,打了勝仗,把人家都滅國了,可厲害着呢,應該也快回來了,說不準就是明天。”
何逃命一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咳。
樹上挂着的東西叮叮當當地碰撞在一起,何逃命想起的是那日她與師姐圍剿一位心術武者到幾乎全軍覆沒的時候,姚聽突然出現,輕易就将對方打倒。
她隻是出現了那麼一刹那,眨眼間就失去了蹤影,仿佛隻是趕路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何逃命第二次見到她,是看到她躲在客棧的窗後,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是她的小師妹在路邊的鋪子裡挑選劍穗。
小師妹走到哪兒,她的目光就追随到哪兒。小師妹走了,她也離開了,從此何逃命就再沒見過她。
“我就不祝你生辰快樂了。”何逃命說,跳下了樹,穩穩落地,“要是讓小師妹知道她不是第一個祝賀你的,我得脫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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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排歌日夜兼程,緊趕慢趕,終于在廿二日最後一刻鐘趕回了院子。
她輕輕踢了踢樹根:“累死我了。”轉身,一屁股靠着樹坐下,“生辰快樂,總歸是趕上了。”
“總覺得我在戚将軍那兒的用處隻有收複民心,可能仙門這個借口确實很唬人吧……還好趕上廿二了,不然等杜将軍回來我就把她的頭擰下來。”
她擡起頭,頭頂抵着樹幹:“我想回仙門,你覺得呢?師尊還留着我的院子,也願意讓我們的家人留在那兒……也許她也想讓我回去。”
院子裡靜了片刻,就在呂排歌以為得不到回應的時候,一根樹枝垂了下來,那是唯一一根隻開了一朵花的樹枝,那朵花也是整棵樹上最好看的一朵。
呂排歌福至心靈,試探伸手抓住樹枝,微微用力,見桃花樹沒有反抗,便放心地将樹枝折了下來。
桃花枝剛被折下,整棵桃花樹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衰敗,幾息之後便成了一棵枯樹,落在地上的桃花花瓣也瞬間變為齑粉,融入泥土中。
呂排歌挑挑眉,上下左右打量着桃花枝,好似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兒,眯着眼睛笑起來:“怎麼不挑根花兒多的?你這兒隻有一朵花,不怕被吹秃?”
這朵桃花搖了搖,猛地吐出一團花粉,嗆得呂排歌咳嗽起來。
咳着咳着,便成了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