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0996星四季分明，入秋之後，雨格外多。南岸的大雨連着下了兩天才接近尾聲。

陽光再一次灑向地面時，宋連旌退了燒。他把搖椅搬到了天台上，一邊沒個正形地拼裝機械一邊晃悠着，小貓躺在不遠處，四腳朝天曬太陽。

“看好了，貓飯是這麼做的！”紀小遊也到了天台，幹勁十足地拿出前兩天買的貓罐頭、牛奶、營養品，一項一項加到一起攪拌。

宋連旌很認真地點頭，記下所有步驟。

小貓時隔許久終于吃到了營養且美味的食物，高興地“喵喵”叫起來，拿頭蹭了蹭他的褲腳，看都沒看旁邊的廚子。

“什麼貓嘛，我才是做飯的人，倒是看看我啊！”紀小遊酸了，“我好像沒記清，它名字叫什麼來着？我要譴責它！”

就像他在家幹了錯事，他媽不會叫他小遊，也不會叫他傻兒子，一定要連名帶姓地喊他一樣。

“我就叫它貓。”

……家人們，誰的貓就叫貓啊。

“你太敷衍了！”紀小遊譴責道。

宋連旌揉了揉貓頭：“反正我也不會養别的貓。”他是個連綠蘿都能給養死的人，為了對動植物負責，後來都敬而遠之。

如果不是剛醒的時候機緣巧合，他怎麼也不會養一隻貓。

“不行啊！名字那麼多，可愛的，好念的，有寓意的……都可以選！”紀小遊抗議，“别的貓都有名字，我們貓貓也要有！”

緬因跟着叫起來，像是在附和。

“你要我起個名字嗎？”宋連旌有點好笑地問。

“喵！”

小貓回答得很認真。

他垂眸看着依舊瘦兮兮的小貓，靜了半晌：“叫歲歲吧。”

“麥穗的穗？”紀小遊問。

宋連旌輕輕搖頭：“歲歲平安，長命百歲的歲。”

小貓又歡快地叫了一聲，倒在他的腿邊，露出軟乎乎的肚皮，表達出貓主子的滿意。

紀小遊覺得很奇怪。

自從一百多年前的醫療技術爆發以來，人類理論上的極限壽命已經能到三四百歲。

但那是對于擁有最好醫療資源、時時刻刻處在養護之中的貴族和重要人物的。

真論起來，這幾十年來他們這種邊緣星上的人均壽命反而和之前沒什麼差别。但是這不重要，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就像草一樣，倒了一茬，很快又會再長出來新的。

宋連旌身體差得厲害，哪怕沒病的時候，走多了兩步都要咳血。

他自己不剩幾年好活，卻想讓一隻貓長命百歲。

喬治亞是這個時候上來的。

平時不怎麼運動的人，爬個三層已經氣喘籲籲，十分拘謹地站在天台樓梯口：“宋先生，聽說您身體好了。”

他的手無意識揪着衣服下擺，斟酌着說：“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您解答，是有關考核的……”

喬治亞循規蹈矩長到二十多歲，是個相當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從報名考核那一刻起，就沒覺得自己能過。

那天工會的人一走，他就提前開始向宋先生請教考核失敗之後的退路。

青年站在樓梯上回身，晌午的陽光打在他身上，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

他微微側頭，似笑非笑看過來：“還沒有考，你就知道自己過不了嗎？”

“因為考核很難，通過率很低，至少要學十幾年，我……”

“考核是通過性的，又不是競争性的，你做好自己就行，擔心别人做什麼？”

喬治亞張了張嘴，聽見青年繼續說：“你基礎很紮實，隻是欠缺實踐，考核内容看起來範圍廣，試題難，實際上萬變不離其宗。我給你畫點重點，兩周時間足夠你熟練掌握、通過考核。”

修理師考核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每次都有數不清的人哭天搶地出考場。能如此平淡地說出這種話的，宋連旌是第一個。

宋先生輕描淡寫地解決了機甲紊亂，三言兩語逼退了修理師工會，不是普通人，确實有底氣這樣說話。喬治亞想，可是他呢？

自己隻是邊緣小星上，碌碌無為的一個學徒。偏偏機緣巧合下，他的考試決定了修理店的死活，他一旦失敗……

“您真的相信我可以嗎？”喬治亞小心翼翼地擡頭望向倚樓梯而站的青年。

“我信不信你并不重要，”宋連旌笑了笑說，“在成功以前，很多事都被人當成天方夜譚。之前怎麼樣、别人怎麼想都和你無關，重要的是相信你自己。你看那個誰……”

他原本想舉幾個成功人士做案例，很快意識到自己能說的都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黃曆，便沒有繼續。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喬治亞握緊拳頭，下足了決心。

然後他忽然想起什麼，問：“您剛剛要說的那個人……是‘指揮官’嗎？”

宋連旌一愣。

喬治亞：“他出身邊緣星，沒身份沒背景，得罪了整個帝國的權貴，被扔到前線送死。沒人能想到兩年之後，他掙得一身戰功，帝國再不情願，也要晉他的軍銜。”

“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走上人生巅峰了，結果他豁出性命，在受封儀式上刺殺皇帝。半年之後，帶着人終結了帝國統治，成立聯邦，對抗異種……他要是死在二十五歲之前，大概會是所有故事裡的英雄。”

然而故事沒有停留在這裡，就像人們看不懂那位元帥究竟怎樣做出了一系列大膽驚人的決策，他們也不懂他後來為什麼瘋了一樣大開殺戒，甚至對自己的同盟刀劍相逼。

宋連旌微垂眼眸，陰影掃在他的臉上，表情叫人看不真切。

差點兒忘了，宋先生和一般的修理師不同，他讨厭“指揮官”，大約不太想聽這些。

見狀，喬治亞連忙解釋：“他草菅人命，冷酷無情，我和您一樣不喜歡他，會記住這些事，隻不過是因為他發明了機甲。”

“您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您也是我眼裡最厲害的修理師，比‘指揮官’還厲害！”

宋連旌：“啊？”

他罕見地噎了一下，最後憐愛地拍了拍喬治亞的肩膀：“你這個眼神……還是去看看吧。”

——

那天之後，喬治亞在修理店挂上了考試倒計時的牌子，按照畫出的重點連日複習。

他一直等到宋連旌病好得差不多了，才帶着厚厚一本問題過來請人答疑。

這樣的教學進行過幾次後，他快把宋連旌的話當成金科玉律，連他的一點小動作也要去學。

宋連旌：“……”你開心就好。

但總的來說，回答問題比參加整場考核輕松得多。見過屍位素餐的修理師工會後，别說考三個小時的試，就是一個小時，他都覺得自己躺平得不夠用心。

他對這個模式相當滿意，以給他的貓做用來行走的外骨骼為主業，回答喬治亞的問題就當換換腦子，休息一下。

同在天台上畫漫畫的紀小遊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純粹覺得這倆一個敢教，一個敢學，不失為一種十分超前且良好的星際時代師徒關系。

“你精神不錯嘛，看樣子，真滿血複活了？”紀小遊找了個空閑，湊過來說。

都說病去如抽絲，以宋連旌的身體，他原本還擔心要拖上很久，沒想到這麼快就恢複得和之前差不多了。

難道血條越短恢複越快嗎？

血條短的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這是殘血。”

“……但想象你滿血的樣子也太難了。”紀小遊說。

宋連旌這個樣子，比他還像脆皮大學生，不知道滿血的時候，一千米能不能跑個及格。

不過說到血條，他想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還要去打遊戲來着？”

“唔，”宋連旌看了看時間，“應該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