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裡問我公司發展規劃?”池見英餘怒未消,扯了扯嘴角,似講非講,“之前的産業和影視關系不大,想擴就擴了。”
憑英集團作為目前國内數一數二的大企業,涉足産業非常之廣,光論投資可以說沾了個遍,但隻提憑英主要經營的方向,竟也能算是一個天差地别。
其一是虛拟智能生态。這是憑英發家的根源,一項新型虛拟現實技術,徹底攻克了VR交互難題,将元宇宙生态完善融合。簡單來講,通過憑英的設備平台,在不違反社會公約的前提下,用戶可以将任何想要的非現實元素投射到現實中,提供視、聽、嗅、觸的仿真5D體驗,由此衍生出了一系列相關産業,是時下的超級風口。
其二是生物制藥科技。這項産業與虛拟智能生态相輔相成,聽說正是由于腦部區域研究的突破才為虛拟現實交互提供了技術支撐。憑英在腦機接口技術上取得了重大進展,配合仿生外骨骼的應用,極大改善了多類殘疾人的生活質量。
其三是地産相關。憑英在地産泡沫最動蕩的十年裡一腳踏了進去,卻另辟蹊徑,搭上了全球氣溫變暖和北極遠東開發的順風車,往那邊建設去了。
其四是服裝家紡行業。相對存在感最低,一般人也很難意識到憑英的業務還包括這項,旗下多個子品牌含納平價高奢。
其五才是近兩年進軍的影視文娛産業。其中囊括了部分曾經屬于虛拟智能生态的業務,與新收購的傳媒視頻公司合并。
“随便問問嘛,反正我肯定跟着你走的。”都聖文表示忠心,“但感覺總體還挺匆忙,樓是新建的,上班的人也沒多少,辦公室就這點東西,走馬上任也搞得有姿有色一點嘛。”
“不過話又說回來,之前你的職位也太低了,怎麼不去核心部門混。”
池見英目前擔任數字娛樂事業群的首席執行官,是集團高管。但在這之前隻是服裝家紡事業群下面某個子品牌的設計副總,與龐大的科技集團相比,這崗位可謂邊緣中的邊緣。
池見英懶得解釋:“憑英不是家族企業。”
“你小時候的自我介紹可不是這麼說的!”
都聖文突然直起身子,認真陷入回憶,而後興奮大笑起來,模仿起小孩腔調:“大家好,我是池見英Ian~媽咪說,見英是見到英才的意思!我們家開了間公司,叫憑英,但爸爸說,憑英不是憑借英才的意思,而是指憑借小英,小英就是我哦!”
“啊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小時候超有意思的!”
“……”
然而池見英卻沒有露出一絲笑容,表情也不是尴尬或窘迫,而是在一瞬的空白之後,彙聚成冰冷的寒霜。
都聖文誇張的笑聲瞬間消失。
池見英的面部肌肉緊繃,身體也僵在當場,眼底冷冽如刀,找不到一點溫度的痕迹,仿佛能将人剜個對穿,緊閉的嘴唇微微顫抖,猶如即将爆發的火山,隻是勉強被他的理智控制着:“……你還記得挺清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試圖平穩情緒,但極度不受控的左手卻暴露了内心的憤怒,咖啡杯被摔得粉碎。
“我已經忘了,希望你不再提起。”
都聖文雖然纨绔,但也擅長察言觀色,他看得出來,池見英之前幾次惱火不過是因為兩人理念不合,他就坡下驢加上轉移話題就能過關,甚至還有意多觸幾次黴頭,好讓話題變得常态化而使自己不再被動,但池見英這次的暴怒卻是真正觸及逆鱗。
然而他卻對怒火的來源一頭霧水,隻是笑了笑童年趣事,有必要這樣?
但都聖文對于池見英情緒不穩定時會引發的後果深有感觸,當下立刻告辭:“好、好的!我先走了哈……”
辦公室内隻剩下一片死寂。
池見英無聲喘息着,眼前浮現出雪花般的雜質,思緒像瓷杯碎片一樣雜亂,他重重咬了口舌尖,掙紮着站起來,撲到已經畫完卻還未幹透的山水圖上,換了支筆,開始題字。
視線凝縮成不足一厘米的小點,右手也劇烈顫抖着,他卻無知無覺,隻一門心思動筆書寫着,紛亂的想法不受控制地閃現露頭,他拼盡全力揮動右手,仿佛在扼殺那些想法。
他不記得都聖文說的那些事。
他不記得十二歲以前的所有事,更遑論八歲。
但“他”記得。
「九嬰」記得。
他會被取代。
等下次醒來時——不,他不會醒來了。
“……池總?池總?池見英!”
不知過了多久,池見英終于從惡魇中回神,視野漸漸變回能看清一個人的範圍,就見陳醒舉着藥盒和清水。
他揉着眉心,拒絕了:“今天星期五,晚上要……見‘莊先生’。”
藥物的副作用同樣會使另一人格的機能受損,雖然他或許樂見其成。
“但是……”陳醒頓了頓,“這樣我沒辦法向舅媽交代。”
“回家之前我會調整好的,還沒到必須加大藥量的階段。”
池見英看着手中原本為了保持情緒繪制的畫作被自己劃成墨團,便撕碎了扔到一邊,重新取了張宣紙鋪着,準備抄經。
他半點不信佛,但抄點看不懂的東西有助于減少胡思亂想卻是真的,除了這些,他還戴上耳機,選了個視頻。
池見英的收藏夾裡包含了他精挑細選的各種白噪音,鐘聲、雷雨聲、壁爐燃燒聲等,還有【用戶68446152】的所有視頻。
【用戶68446152】是高質少量的ASMR視頻制作者,除了傳統的觸發音外,還有獨特的口腔聲、心髒聲和耳語聲,對于減緩他的焦慮情緒非常有用,其他人不及分毫,隻可惜行蹤神秘,沒有任何聯絡方式,也從來不做回複,發的私信石沉大海。
幸好最近的新作品他還沒有聽到免疫。
池見英手上機械式地抄着經文,默念複雜文字,神思卻專注着耳機裡的聲音,凝膠、羽毛、風鈴、手指、心髒……
直到最後的耳語:
“晚安。”
“好夢。”
他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