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聽師師親口說。”
裴俞章走近了些,他遊刃有餘地壓低下聲,離她極近。近到兩人隻隔着一拳,近到他能看見戚師師耳垂清晰的紅暈。
她的臉紅透了,耳朵也紅透了。
相比于他的氣定神閑,情窦初開的少女,顯得格外倉皇,格外局促不安。
戚師師擡起頭,迎上對方含情脈脈的一雙桃花眼。
男人眼尾微微上挑着,眼底輕慢的笑,似乎某種鼓勵,又似是某種誘哄。
她深吸一口氣,抛下所有羞澀與情怯,終于将滿腹心事宣之于口。
“師師……在想世子,師師思念世子。”
聲音極小,仿若蚊鳴。
“聽不見。”
裴俞章道,
“要師師湊到耳邊說。”
這一聲,讓戚師師一顆心怦怦直跳。她從未離男人這般近過,即便是随叫随到的朔奴,對方平日侍奉她時,也常在三步之外。
少年跟了她四年,盡心盡力地侍奉了她四年,四年裡,從未有一刻僭越。
戚師師不知曉,最後自己是怎樣在對方耳邊說出那句話的,她直知曉自己整張臉被霞光籠罩着,漲得通紅。
裴俞章終于滿意,爽朗大笑出聲。
對方極自然地将她的手指牽住,同她表明心迹。
“我也想師師。”
戚師師知曉——
他也在思念她。
與她一般,在宴席上,在假山旁,在戚府之外。
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
少女唇角翹起一尾淺淺的弧度。
金烏西沉,金粉色的霞光墜入那一雙杏眸。她大膽地回握住裴俞章的手,興許是血虧之故,裴俞章的手指很涼,涼得讓她有些心疼。
“師師,”裴俞章道,“我看不慣你身旁那個奴才。”
“是朔奴嗎?”
她紅着臉眨眨眼,“朔奴他的脾氣是怪了些,人卻是很好的。他勤懇忠心,對我、對戚家都極好。”
“勤懇忠心?”身前之人冷笑,“我倒是聽聞他曾去清琴坊偷了一本琴譜,真是給戚家好生丢臉。”
他說的是實話,戚師師頓了頓,不知該如何回答。
裴俞章又低着聲罵了姜朔幾句。
他聲音不高,說得有幾分含糊,戚師師聽不大清楚,隻能隐約聽見一聲——“一個低賤的血罐子。”
戚師師眸光動了動。
隻罵了幾句,裴俞章又噤了聲。畢竟他是定國公府的世子爺,如此與一個下人計較,倒顯得他心胸狹窄、難以容人。
更何況,他還要指望着那人為自己月月取血,以血入藥,好治一治自己的陰虛之症。
“罷了,不說他了。”
一個低賤的奴才,總歸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裴俞章将話鋒一轉,眼神落在她素雅的衣裙與妝容上。
“師師素日打扮,不必這般素淨。”
今日戚情小姐那一身便很好,藕粉色的裙衫,顯得她格外嬌俏。
相反的,他的未婚之妻,總以青白裙衫示人,平日送她的珠玉首飾也不常佩戴,着實是素雅了些。
聞言,戚師師低下頭,“唔”了一聲。
她也想穿顔色鮮豔的裙衫。
想穿绛紅,想穿淺紫,想穿藕粉。
她隐約覺得,自己這一生,總不該是這般黯淡灰白。
秋風拂過少女眼簾。
戚師師心想,要是她與裴俞章成婚便好了。
她就可以離開戚家,掙脫那個在父親面前“滿心滿意”對她好的繼母蕭氏。
便就在此時,迎面撲來一道蕭瑟的秋風,那風勢疾烈,忽然間,有什麼施施然落了地。
面紗掉了。
戚師師下意識彎身,二人手指再度觸碰,交握在一處。
“師師。”
“嗯?”
耳畔傳來裴俞章悶悶的笑聲,帶着幾分熱氣,近在咫尺。
男人伸出手,大膽地将她一把抱住。
“你好可愛。”
……
琴樂未歇。
雖無人來尋,戚師師也不敢在假山這邊耽擱太久。
唯恐惹人誤會,她讓裴俞章先離去,而後又在假山這邊等了少時,才敢一人走出去。
誰曾想,戚師師前腳方一邁過石檻,迎面便直愣愣地撞上兩人。
猝不及防的兩道身影,吓得她右眼皮突突直跳。
定睛一看後,她又松了一口氣。
幸好。
眼前迎面撞上的,并不是旁人,而是她的心腹——姜朔與茯香。
“大……小姐?”
茯香看着她,聲音也發愣:“大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怎麼如此鬼鬼祟祟的,見着他們,竟吓得像是丢了魂兒。
“您的面紗呢?”
這樣一句話,讓戚師師猛地想起來,就在不久之前,她被裴俞章扯下的面紗落在了假山後。
此時折返太過于麻煩。
罷了。
她喚來茯香,盡量聲音平穩地吩咐道:“去瑤雪閣,取去一張面紗。”
茯香點點頭,領命:“是。”
“等等。”
便就在婢女欲轉身離去時,她出聲将對方喚住。
戚師師想了想。
“再去取來我的口脂。”
金烏西沉,最後一縷昏黃的霞光映照着,少女唇上已然失了顔色。
茯香怔了怔,待反應過來後,面上“騰”地一紅,立馬小跑而去了。
一時之間,周遭徒留下姜朔一人。
光影漸黯,圓月帶羞,寸寸攀上枝頭。
少年隻身站在她對面,兩眼緊緊盯着她唇上已被吃掉的口脂,一言不發,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