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子尚可,款式尚可,顔色也尚可。
隻可惜她心猿意馬,即便走在這新奇寶貝甚多的東街市上,也提不起什麼興趣。
她随意應和了聲,眼睫垂下,繼續挑揀這鋪子上的發簪。
沒有很合心意的,倒是這一支銀簪,雖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平平無奇,但看久了,卻也有幾分耐看。
簪身修長冰涼,少女手指輕拂而過。
佩娘自成衣鋪走出來,一眼便瞧見立在一側的大姑娘。
今日大姑娘總算出了門,見她這般,像是在慢慢走出裴世子故去的陰影,佩娘也稍稍安心下來。她步履加快,走至大姑娘身側,看着對方手中的銀簪,抿唇笑道:
“這支簪子倒是樸素大方,很襯姑娘。姑娘可否要試着戴上?”
佩娘欲為她戴上那支梅花銀钗。
有丫鬟也迎上前,溜須拍馬,恭維而笑:“大姑娘襯這支簪,這支銀簪也極襯大姑娘您。奴婢今早路過夫人那裡時,還聽見老爺與夫人在商量姑娘您的婚事呢!這幾日夫人為大姑娘挑選了好幾戶人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世家貴公子。奴婢陪着姑娘您去成衣鋪子,先置辦上幾件合身的新衣——”
戚師師步子頓住,“母親又在為我張羅婚事?”
“是呀。”
對方并未覺察出異樣,如邀功般,自顧自地道,“夫人為了咱們姑娘的婚事,可是花了好大工夫呢!奴婢聽聞,夫人派人前去議了好幾家公子,隻等着姑娘您的主意。”
那丫頭虎頭虎腦,說得分外歡喜。
話語落在戚師師耳中,卻讓她如墜冰窟。
什麼好人家,什麼母女情深。
蕭氏為她重新尋一門親事,并非真希望她嫁一戶好人家,也并非幫她走出心愛之人離世的悲痛。
她是戚家的嫡長女,是戚情的長姐。蕭氏這般急着要她嫁出去,隻因戚情明年便要及笄。她若不嫁,戚情沒法兒說個好婆家。
戚師師拔下發髻上的銀簪,面色漸漸發冷。
那婢女微訝,還欲出聲喚她,衣裳袖子便被佩姑姑攥住。佩娘皺着眉頭:“你少說些!”
戚師師心中憋堵,将梅花簪放下,什麼東西也沒買,空着手走回馬車前。
她一襲素衣,被北風吹動着,斑駁的光影墜下,落在她單薄的肩頭。
大姑娘不忿,佩娘心中着急,瞪了那丫頭一眼。
“就屬你長了嘴!”
婦人趕忙跟着少女,小跑着步子,回到馬車邊。
戚師師本就心中藏事,這一來二去,更是沒了置辦東西的閑心。馬車轱辘滾滾向前,行至戚府,又緩緩停落。
戚師師擡起車簾,一眼便看見蕭氏身邊的孫姑姑正帶了人,往府門上高挂起紅燈籠。
大紅色的燈籠,分外惹眼,喜氣洋洋。看見一襲素衣的戚師師時,孫姑姑趕忙招了招手,熱情地自大門口走過來。
循着禮數一福身,對方道:“大丫頭,你可回來了,我家夫人還在尋你呢。現下夫人正在後院,同奴婢說了,待你回來時,便帶着小姐你前去用膳呢!”
戚師師目光自燈籠上移開,語氣平淡:
“多謝母親好意,女兒在外已用過晚飯,眼下并不餓。”
孫姑姑“哎”了聲,伸手攔住她身前的路。
“不光是夫人,老爺也在攬月居。說是有要事,要與小姐您商量呢!”
對方一步一攔。
聽見父親也在,戚師師面色稍和緩了些。她理了理衣擺,随着孫氏,朝後院而去。
父親與蕭氏果然在攬月居,桌前擺滿了精緻可口的飯菜,放眼望去,皆是她素日裡愛吃之物,一看便是有備而來。
繼妹戚情并不在。
迎面一道暖風,戚師師斂目垂容,朝桌前徐徐福身。
“師師,快來。坐這裡來。”
蕭氏滿面春風,笑吟吟地喚她,“坐到你父親這裡。”
自蕭氏帶着繼妹進了門,她便是戚府裡鮮少受人看重的戚家長女。通常攬月居中,都是他們一家三口,圍坐飯桌之前,其樂融融。
起初父親還會喚她前來一同用膳,關心關心他這個性子寡淡的女兒。可當聽着父親與她們的歡聲笑語,戚師師低下頭、緊攥着雙筷,隻覺得自己是個礙眼的局外人。
她本不該出現在攬月居。
收回思緒,戚師師斂去眼底情緒,恭敬而乖順地同身前二人道:
“父親,母親,女兒已用過膳。”
“已用了膳啊……”
蕭氏看了眼她。
“無妨,我與你父親喚你前來,還是有另一件事要與你商量。”
正說着,繼母擡了擡手,立馬有人走上前,向戚師師遞來一本冊子。
後者蹙眉,遲疑接過。
那是一本花名冊。
一本寫滿了京中世家子弟的名冊。
上至家族門楣,下至年紀生辰,仔仔細細,詳情備至。
少女“唰”地一下擡起頭,問:“父親,母親。這是何意?”
桌前二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片刻之後,戚父率先,和藹開口:
“師師,你母親有心,這些天幾乎跑遍了所有人家,為你寫了這樣一份名冊。眼看着便要到年關,我與你母親的意思是……趁着新歲之前,将你的親事定下來。這雙喜臨門,也好讓我們全家,都沾沾這新歲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