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裹着秋雨的潮氣滲入車窗,後視鏡裡映出夏槿公司大樓的輪廓,玻璃幕牆被雨水沖刷成模糊的色塊。
副駕駛座上放着保溫袋,裡面是半小時前煨好的羊肉山藥湯。醫院食堂的砂鍋被他借來用了一下午,給加班的夏槿送點加餐。
顧洵瞥了眼儀表盤上的時間——距離夏槿正常的下班時間已過了二十分鐘,手機上的微信消息還停留在那句潦草的“我晚幾分鐘下來”。
顧洵耐心地在車裡聽着雨聲慢慢等着。
旋轉門忽然晃出熟悉的身影。夏槿踩着細高跟小跑過來,深灰色的毛衣開衫被風吹得鼓起,發絲沾了雨珠,在車燈下閃着細碎的光。
她拉開車門時帶進一陣傍晚涼意,卻在看見保溫袋時眼睛倏地亮起,“怎麼準備改行當私廚?”
“讓食堂阿姨開了個小竈”。顧洵餘光瞥見她泛青的眼睑,“又得通宵了?”
“很明顯嗎?”夏槿掏出手機,對着前置攝像頭戳自己浮腫的眼袋,納悶道:“隻是前兩天回去晚些,我還沒來得及通宵呢。”
前兩天顧洵跟着溫舒做了好幾台大手術,下班時天都黑了,夏槿跟顧洵都沒來得及見面。
顧洵看得一陣心疼,把保溫盒擰開放到她跟前,“忙完這陣好好休息吧。”
夏槿舀起一勺湯吹了吹,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疲倦的眼眸,“就是在跟企劃部預測新一季的流行趨勢,也快忙完了。”
“那忙完我來接你?”顧洵抽走她發間當簪子用的氣消筆,把後座的保鮮盒拿過來放在兩人中的中央扶手上,“紅心桃,隻買到這麼點,也快過季了。”
“這麼多夠我吃了。”夏槿放下湯勺,回答他上一個問題,“幹嘛這麼麻煩,我今天開車來的。”
夏槿喝完湯,接過顧洵遞來的紙巾,擦了擦嘴,“你今天又不用值夜班,回去早點休息。”
“謝謝顧醫生的湯。”
“這個,當做我加班的補給。”她把保溫盒一收,将那盒桃子揣進懷裡想拉開車門下車,像是想起什麼般,忽然轉身,鼻尖蹭過他敞開的領口。消毒水味裡裹着淡淡的血氧劑氣息,是剛從手術室帶出來的溫度。
她伸手勾住他脖頸,顧洵順從地低下頭,在他唇上輕啄一口,“打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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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幕牆外的霓虹燈次第亮起時,夏槿正拿着标記線往人台上貼,給新買的人台貼公主線。
縫紉機嗡鳴聲中,手機震動着發出輕響,她頭也不回,指尖銀針在布料上穿梭如蝶,撈過手機縫紉機旁的手機,夾在耳邊。
“還在公司?”南謙然問,“又一個人留下加班?”
“嗯。”夏槿在面料上回針,“怎麼說?”
“今天初戀人多,你替我去初戀看着點。”南謙然說:“宋夏也在。”
夏槿眉間一蹙,“你在哪?”
南謙然悶聲一笑,“談了個小女朋友,在外頭鬧着玩呢。”
“……”
真是萬惡的資本主義。
夏槿放下手機,不緊不慢地給今天的工作做了收尾。
下班打卡,開車去了初戀。
夏槿推開初戀的玻璃門,迎面撞見幾乎滿座的一樓,宋夏正靠在二樓的欄杆上,像是算到她會在這個點來似的,朝她招了招手。
“夏姐,你來啦?”阿臧同她打聲招呼,“喝點什麼?”
“莫吉托吧。”
夏槿踩着高跟鞋蹬蹬地走上木質樓梯,在宋夏的對面坐下,“怎麼來也不跟我說聲?”
早說,夏槿就不在公司加班了。
宋夏不搭話,忽然湊近她衣領嗅了嗅,“你變了?”
夏槿不解:“哪變了?”
“一股雪松混着消毒水的味道。”
“……”夏槿扯高自己的襯衫領聞了下,哪有宋夏說的消毒水味,“你還沒跟我說呢,怎麼今天過來了也不和我說?”
“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來初戀時碰到了南謙然。”宋夏說:“他跟我說你今天加班,我說那算了,我自己在這裡喝兩杯也是一樣。”
夏槿眼瞅着她無名指上那耀眼的婚戒,“你老公不在家?”
“嗯,在首都有個活動。”宋夏喝着阿臧調的雞尾酒,把話題轉到她身上,“你跟顧洵最近怎麼樣?”
兜兜轉轉後還是走到了一起,任誰都得愛得死去活來吧。
不成想夏槿隻不過是,平靜道:“其實和以前差不多。”
說話間,夏槿要的莫吉托被端了上來,夏槿拿過來喝了一小口,看着玻璃杯上的水珠滾落在木質的茶幾台面上,“但是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能站在一個已婚人士的角度和我說說——”夏槿直白地問:“我有時候看見顧洵就想動手動腳,這是正常的嗎?”
“……”宋夏噎了下,說:“這是我方便知道的嗎?”
“不過對着我老公那張臉。”宋夏手裡的攪拌勺“當啷”撞上杯沿,喟歎道:“我也把持不住。”
“你這也算是——”宋夏頓了下,肯定她:“人之常情。”
夏槿差點嗆住,酒吧二樓昏暗的射燈将她的耳尖照得朦胧,像浸在紅酒裡的荔枝,外頭的雨還在下,天窗上的水滴聲滴滴答答地,将她的記憶撕開一道裂縫。
她想起上周那個讓全城降溫的雨夜,她死皮賴臉地借着失眠的由頭纏住顧洵留宿,顧洵合衣坐在她床頭,抽了本講中國服飾史的科普書給她一頁一頁地讀。
床頭點了用于安神的香薰蠟燭,還擱着顧洵之前送的香囊,夏槿困意正濃,恍惚中迷離地半睜開眼,一眼望見了那燭火搖曳,微光拂那一汪冷淡,勾勒出一雙溫和的眼眸。
看得夏槿鬼使神差地掀開被子,去吻他頸間那道已經愈合的傷疤。
她也不記得在一起的這半個月,他們擦槍走火了多少次,好像每次見到他,夏槿就總想着在他,留下點什麼印記。
“我前兩天有種錯覺。”夏槿半天才回神,“我總感覺我們好像沒有分開過,談了很多年一樣。”
那種渾然天成的熟悉與默契,不是短短半個月就培養而成的。
“那不正好說明你們天生一對嗎?”
“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宋夏轉動着無名指上的婚戒,湊上前打聽道:“你們以前在談柏拉圖式戀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