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作主張從機場逃走的那天,也是他遇見喻頌今,加入山川湖海的那天,父母打來電話,好話被說盡,剩下的就變了味。
他從沒聽過父母對他說過那樣的話,從前連一撇一捺裡都含着期望,而今卻是徹頭徹尾的失望。
眼前花團錦簇的康莊大道不見了,所有的可能都跟着消失,所有希冀都變成了失落。
他碰了釘子,碰的頭破血流,他全部的驕傲,所有的驕矜,都被摔的粉碎。
“我也喜歡音樂,我當然能明白他。”
賈雲生從床頭櫃裡掏出一對自己縫的護膝,裡面都是細密柔軟的絨毛,摸起來軟和得像綢緞。
“我從前經常騎自行車,現在膝蓋不好,就不騎了,我把我之前的護膝改了改,又添了一層絨,本來想送給那孩子的,我不是大夫,想不出别的病因,總覺得那腿不好,是受了寒的緣故,戴上護膝也許會好些。”
賈雲生把護膝放在甯卿手裡,“本來想自己給他的,但他現在正鬧脾氣,怕是不願意見我,你交給他吧,晚秋風涼,叫他趁早戴上。”
郭蔚的眼睛也濕潤了。
那晚,甯卿在宿舍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因為寝室的門不隔音,她們屋已經關燈睡覺,可對面還在群魔亂舞。
對面住的是四位學姐,都是夜貓子,總是說說笑笑到很晚。
這本來是常事,甯卿隻要把耳塞戴上,靜會兒神就能睡着了,可那天她偏偏沒有戴,因為她聽見郭蔚的名字在那尖銳的笑聲之中穿梭,像撲火的飛蛾,撞來撞去。
“诶我聽說那個郭蔚退學了。”一位學姐用戲谑的口吻說道。
另一位立即笑着搭腔:“是啊,聽說是他爸媽辦的,本來要送他出國的,結果他還沒去。”
“我看他還是不死心呗,從前他當首席的時候多風光啊,诶,聽到他過得這麼慘我怎麼這麼——”
其餘人幾乎異口同聲:“開心是嘛?”
緊接着就是刺耳的齊聲大笑,幾乎要把房頂掀下來,那笑聲像是薄薄的刀片,刮着甯卿的耳膜,她翻了個身,看到放在枕邊的那對護膝,正跟她的長頭發挨着。
“我都跟他分了都快兩年了,你們提他做什麼?”
不知道是第幾個學姐的聲音,甯卿聽不出來,她手裡攥着還沒有給出去的護膝,怎麼也睡不着。
“幸災樂禍一下呗。”
又是一陣哄笑。
“誰讓他總是鼻孔朝天,趾高氣揚的,诶,我發現我真的有點預言功能,我早說過看他不順眼,果然吧,我讨厭的人基本沒什麼好下場,還有我說我讨厭的那些明星基本上都塌了。”
這位預言姐接着大放厥詞,“天才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被人摘了首席的頭銜,拽個什麼勁,我看他就是活該!”
陸上星和江雪也豎着耳朵聽着,那話越講越難聽,說白了,那郭蔚再怎麼樣跟她有什麼關系,犯不着這樣說别人吧。
可她們都貓在被窩裡亮着手機屏、沉默着,一來是,沒必要惹麻煩,她們說一會兒估計就會歇着了,二來,人家四個人,她們屋就三個,甯卿還一向沒什麼戰鬥力,真罵起來也沒勝算。
此時此刻,陸上星和江雪的腦電波幾乎一緻,選擇息事甯人。
不料,她們印象裡最沒有戰鬥力,最沉默寡言的甯卿,驟然仰卧起坐式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腎上腺素飙升一般發出了一聲氣沉丹田地呐喊:“對面的能不能小聲一點,很晚了!”
險些破了音。
陸上星和江雪再一次震驚了,她們幾乎不敢相信剛剛那一聲是甯卿喊出來的,甯卿可是連上台念PPT都想蚊子嗡嗡一樣小聲的人!
可她們對視一眼,發現根本沒有第四個人,除非鬧了鬼。
隻有甯卿自己知道,她的尾音在顫抖,将破未破,隻是被虛張聲勢的音色蓋了過去,她耳畔響起在城北酒店的那一晚,喻頌今喊出的那一句,這一次她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聽,當自己的聲音與他的聲音重合時,她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真是太爽了,原來喊出來是這麼的痛快。
在從前,甯卿會覺得如果自己成為矛盾的中心,成為矛盾的制造者,這樣的事情幾乎是和天塌了沒什麼區别。
可是天沒有塌,還好好的撐在那裡。
她在坐起來之前預想過,對面的人一齊沖她罵過來、打過來,甚至爬上她的床來拉扯她衣服……
然而這些場景統統沒有發生。
回應她的隻有寂靜,有那麼幾秒,徹徹底底的安靜,連自己呼吸的聲音和窗外呼嘯的風聲都聽得清楚。
甯卿忽然明白喻頌今讓她戒掉的是什麼,從被别人讨厭開始又是什麼。
她終于跨出了第一步、喊出了第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