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如實搖了搖頭，被小巫師帶着也上了窗沿，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就感到身體一輕，随後便看到小巫師往後一仰，帶着他一起從高塔上疾速跌下。

周瑾瞳孔微縮了下，二人一同飛速地下墜，視線内是不斷流逝的景物，風聲流竄在耳邊，小巫師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還不忘摁着自己的帽子。

他身後是不斷逼近的蔚藍的湖面，閃爍着粼粼的波光，金黃色的卷發在風中不斷地狂舞，但他居然還在笑。

寶綠色的眼睛裡全是孩子氣的笑意，像是終于幹了件驚天動地的惡作劇，烈烈風聲中，小巫師暢快地大笑了一聲，叫道：“王子！”

周瑾被風吹得睜不開眼，勉強應了聲，小巫師大笑道：“爽！”

再回神時，二人就已站在了街上。

相當令人意外的一條街。

剛才忙着與邪教組織鬥智鬥勇沒注意，現在才發現這兒的特别，與童話王國到處都高飽和的風景不同，深灰色磚瓦砌成的居所一直蔓延到視線外，來往的行人都穿着像是褪色了的衣服，街角坐着兩三個蓬頭垢面的乞丐，街道也鋪成了深灰色，不遠處有個小販在有氣無力地叫賣着，在他旁邊就是一個帶着頭巾的小孩拖着比人還高的桶往下水道倒泔水，還有幾個可能是遊行中受傷的人上藥時哀叫連連。

一眼望過去整條街都是死氣沉沉的。

小巫師穿着他那身鮮豔而富有朝氣的衣服行走在灰沉沉的街道中，又施了個小法術惡趣味地給周瑾換了身跟他一樣的，打量了一下又彎起眼道：“比我差點吧。王子，你想去看什麼？”

小巫師真的很愛笑，且惡趣味。周瑾不太在意他的惡作劇，隻反問道：“有什麼可看的？”

小巫師挑了下眉，道：“賤民區沒可看的。去診所？”随即又笑起來，“今天遊行，王子您的豪言壯語正好我聽見了一點呢。”

周瑾倒不覺得有什麼，隻是示意他帶路。小巫師略感無趣地揚了下眉，一副老成模樣地背着手領着他進了路邊那家黑診所。

診所不大，黑漆漆的房間裡隻有幾盞忽明忽滅的煤油燈，整個診所都彌漫着熏人的怪味，能坐人的地方都歪七倒八躺着坐着幾個貌似奄奄一息的平民，身着黑衣的鳥嘴醫生半弓着腰給其中一人包紮。

那鳥嘴醫生頭上的字緩緩浮出，【烏鴉醫生，據說原本是貴族，不知受了什麼刺激離開家族下到賤民區開了家黑診所，家族定時給錢确保其不被餓死，因此時常為窮人義診。為人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性情古怪，但是依舊深受尊敬。】

烏鴉醫生給了那人不知什麼藥劑，這才緩緩轉過頭來看向又進來的二人，淡聲道：“不看病，找人？”

醫生的嗓音比起其穿着清亮不少，有種少年人獨有的磁性，卻帶着股好嗓子都遮不住的冷漠。講話時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吐字清晰，仿佛巫師拿魔杖敲擊地面的聲音，沉穩，冷淡中又帶着不耐煩。

相當符合系統給的陰晴不定的描述。

小巫師先笑開了，“怎麼？就不能光看看了？”

注意到他語氣裡的熟稔，周瑾看了一眼小巫師，沒說話，烏鴉醫生随手指了一個小門就忙去了，小巫師推開那扇門，示意周瑾跟上。

那扇門裡面又是一番天地，幽深的廊道直通入另一扇門，右手邊的窗戶隻能透進巷子夾縫中的一點天光。順着廊道深入，在末尾處的那扇門一推就開，裡面的場景倒是讓周瑾微微一頓。

很大的空間，連着排的病床靠着牆，兩排病床加起來不少于三十床。整間屋子都帶着濃厚的肅穆感，最外邊的門直通天花闆，不下三扇，那三扇大門全都大開着，門外是一塊不小的空地。

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那是一片草地。鮮亮的草地上有幾個臉色慘白的小孩在做遊戲，也有瘦弱的姑娘仰着頭坐在一邊伸手觸摸着大地，還有瘦骨嶙峋的老人爽朗地同身邊人交談，膚色蠟黃的中年人沉默地站在那裡沒有說話。

這抹亮色來得突然，周瑾下意識去看小巫師，小巫師笑了一聲，說：“我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也挺震驚的。一是這家夥居然這麼有錢，二是居然還這麼懂生活有愛心。”

小巫師帶着周瑾也去了草地上，那位很健談的老人一見他就眯着眼笑起來，“還帶了朋友來？”

小巫師笑着答：“嗯，就是不愛說話。”

那老人笑道：“也好，不鬧騰。”

小巫師反笑起來，“嫌我是吧？嫌我我也要來煩你。”

老人笑着搖了搖頭，沒說什麼，轉頭跟他朋友說話去了，小巫師拍了下周瑾，示意他往右邊看。

右手邊還是草地，不過與那邊的人之間卻隔了一道極高的鐵栅欄，小巫師解釋道：“這人真的是善良得令人發指啊，麻風知道嗎？修道院醫院收都不收，那邊的區域都是劃給麻風病的。”

小巫師聳了聳肩，“雖然烏鴉脾氣古怪吧，但人品确實沒話說。”

身後一道清亮的女聲緩緩靠近，“這兒可不是什麼病人都願意收治的，王子，你的那群病人本所不免費。”

二人轉身看去，是個約莫十九二十的姑娘，白皙的面孔，棕色的卷發梳成了兩條麻花辮搭在兩肩，手中托着的盤子裡是幾把血淋淋剪子鉗子之類的，一身雪白的衣裳面前是一大片濺上去的血迹，那姑娘似乎是因為剛才的手術不甚成功臉色不太好，語氣也稱不上善意，“兩位如果不是來交錢的就可以走了。”

【小醫師，本診所唯二會手術的人之一，技術相當精妙。早年被父母遺棄在巷子，被回家的烏鴉醫生撿了回去，從此跟在身邊學習，成為了烏鴉的副手兼半個養女。倔強要強不服輸，恃才傲物，上進，極富鬥争意識。】

周瑾摸了下口袋，連個錢袋子的影子都沒摸到，小巫師有些好笑地摸出了自己的錢袋，一邊掏錢一邊說：“你這個王子當的。”

拿了錢小醫師就走了，小巫師不知哪裡被戳了笑點，肩膀直抖，把錢袋裝了回去解釋道：“她特别護烏鴉，見不得别人說她老師壞話，不知道為什麼尤其不爽我。”

周瑾則認真道：“你哪兒來這麼多錢？”

小巫師氣笑了，“自己窮也不要覺得全天下都跟你們王室一樣落魄好嗎？”說着又非常大度地拍了下手，“餓了，小爺我大發慈悲請落魄王子吃個面包吧。”

小巫師一邊說着一邊領着他往草地的角落走去，将密布的綠油油的藤蔓一撩開，露出裡面一扇古樸的舊門，語氣也難免帶了點懷念，“秘密花園啊，以前小時候拉着烏鴉看那個，還說我幼稚，原來還記得嘛。”

周瑾沒接話，心裡微妙地被扯起了幾分疑慮，小時候烏鴉在自己本家，小巫師人都不知道在哪兒。小時候？

一旁那閉着眼仰頭對天的姑娘聽見動靜轉過了頭來，素淨的面孔上浮現了一抹淺淡的笑意，語氣沉靜：“怎麼又從這兒過去？”

小巫師頭也不回地搗鼓着那木門，笑答：“比較有探險的感覺。”

那姑娘輕聲道：“那位不愛說話的朋友，可以過來一下麼？”周瑾聞聲看去，姑娘同樣沉靜的雙眼蒙着一層翳，原來是有眼疾。

【盲童，促使烏鴉免費收治病人的主要原因，自幼被遺棄，9歲受一位占蔔師指引來到這條街上，被夜歸的烏鴉帶了回來。三月後烏鴉醫生開始免費治病。喜靜，平和謙讓，堅韌，似乎有着某種不同尋常的力量和智慧。盡管是孤兒但懂得意外的多，很有少年老成的氣質，說話文绉绉，據說眼疾都是因為天妒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