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木着臉收下了。
人居然能點背成這樣。周瑾已經無所謂了,草草解決完午飯後沿途對着圖鑒收集着靈草靈石一會兒擺陣用,真正到祭台時已是三點多,勇者在祭台遠處的樹林裡整理東西,靠近卻發現勇者的神情有些古怪。
二人相望片刻,勇者先憋不住開口了:“……你路上有沒有聽見、看見一些奇怪的東西?”
周瑾隻搖頭,勇者看起來像是快被折磨瘋了,盡管極力表現得如往常一般鎮靜,卻依舊能從他的話裡窺見些細微的焦灼,“跟你分開一陣後,我就開始幻聽,偶爾還,不,是一閉上眼就會看到一些畫面。”
周瑾大緻猜到了,配合地問:“什麼畫面?”
勇者皺了皺眉,道:“我看見了以前的勇者。勇者護送王子來到祭台,卻利用惡龍代替了王子,回國登基。但成為國王的勇者在長久的侵蝕下變成了一具空殼。”
周瑾心念微動,“是嗎?”
勇者眉頭皺得更緊,說:“你不用跟我裝,我知道王子在塔裡什麼都沒學,但你知道我們的培養是怎樣的嗎?王國唯一的平民學院每18年一屆,一屆1000名學生,每天學習政治、軍事、經濟甚至博弈、擊劍、馬術等等,而這一千人裡隻有我成為了今年的勇者。”
勇者凝重道:“為什麼王子一經曆練出來就像換了一個人?為什麼曆屆國王随着年歲越來越糊塗?為什麼國王要獻上右眼要走進烏爾德之泉?”
“但你知道最恐怖的事情是什麼嗎?不是人注定被權力腐蝕淪為空殼,而是權力的滋味竟然如此……讓人心顫。”勇者擡眼看向周瑾,神情愈發古怪,“你知道那是多麼有誘惑力的事嗎?你當然不知道。你從小錦衣玉食而我們都隻能在這樣一個肮髒、醜陋的環境下艱難生存隻為成為你的陪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可以站到你的身邊指責你和你嬉笑,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才是那個天選之人,第一次知道原來我!我才是那個注定要站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的人!”
勇者的語氣越發陰狠,“在那個未來裡我說一不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無人不臣服于、信服于、信仰于我。曾經那些令人作嘔的、惡臭的日子一輩子都别想再沾上我的衣角,那些嘲笑我的看不起我的賤民我連動動手指都不用就能弄死它們。”
勇者猛地攥住了周瑾的衣領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惡聲道:“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日子嗎?那個死鬼抛棄了我跟媽媽一個人跑,我的母親被街坊鄰居議論、指責。你知道那些話有多毒嗎?它們說我媽媽是賤人是婊子是沒人要的娼婦!憑什麼那個神經病的錯要我媽媽來受!你告訴我憑什麼!!!”
“我的母親積郁成疾沒錢可醫,我親眼看着她離去看着她的屍體發爛發臭還要小心隐藏,因為那些人來了隻會把她丢去烏爾德之泉。為了成為今天你面前的這個人我母親死前都還在囑咐我要努力要忠誠要奉獻。”
勇者的眼淚止不住地湧,幾乎是大吼:“如果!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我和媽媽不是賤民!如果我有你有國王有巫師十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權力!我的母親就不會死!我的媽媽就不會死!我就能救下所有人我就能阻止這一切我就能挽回這一切!!!憑什麼我是我!!!”
周瑾從始至終隻是安靜地注視着他,神情哀傷而沉靜,最終隻伸手輕輕按住了勇者的後腦,語調輕緩:“但你不能。你不能恨,不能原諒,更不能加害。”
如果周瑾知道李悟生當年那段時光的痛苦折磨的話,估計也要驚歎這悲哀命運的驚人相似。
勇者哭得更兇,像是一隻走投無路的困獸在胡亂地發瘋:“你告訴我憑什麼!告訴我憑什麼!為什麼!!”
周瑾垂下了眼,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沒有為什麼,隻是因為你是你而已。你到現在也沒有對我下手不是?”
未竟的話是,因為你生性良善,所以你注定要比旁人痛苦。
不知看見了什麼,周瑾神情微微一凜,随即扒着勇者的脖子把他帶到了身後,平靜道:“别哭了,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