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聞朝被“約談”後,行為不得不收斂起來,過上了日漸低齡化的幼童生活。雖不至于被當成重要證人一般明晃晃地保護,但行動之間總會發現前前後後莫名其妙多了幾個挂件。
挂件一号紗布還沒拆,成天圍在他身前身後獻殷勤——事後趙知返給聞朝看過天眼系統記錄下的現場後,他連醫院都沒有去,直接和聞言開啟了“冰河時代”。
他鎮定自若地從聞言身邊走過,這次倒不是有意漠視她,而是今天他要去見幾個人。
聞朝先去了帕特市市中心探望趙老先生和安麗娜女士。最近一段時間簡直可謂流年不利,一大堆案情紛至沓來,他已經曠了幾次工。這次去他們老夫婦倆也是打算談辭職的事情。當他真将辭呈遞上的時候,老先生并沒有驚訝。
“這幾個月發生了太多事情了,老方雖然上了年紀,可是身體還很硬朗,但人說沒就沒了。還有小張,年紀輕輕,也是……唉,你今天過來辭職,其實我也是有所預料的。我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會是一個甘願一輩子平平淡淡地過下去的人。”
這是聞朝第一次這麼直白地從别人口中聽到關于自己的評價。他并沒有就此發表什麼長篇大論的感言,隻是一笑揭過這個話題。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來這裡,他心想。心中沒有什麼遺憾或者留戀之類的任何特殊情感,僅僅是在安麗娜女士拉住他的手,說以後帶着聞言常過來看看他們的時候有些波動。
他有些不明白,隻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人,難道隻因為同在一處多待了一段時間,就會産生情感聯系?雖然他自己心中有些抗拒這種情感聯系,但真當對方把沉甸甸的關切放在眼中時,聞朝發現,他沒辦法像以前一樣無動于衷了。
究竟是無動于衷也好,還是無所謂也罷,分離總是必然的。
聞朝離開的時候,依舊以常人看來很熱情的态度給這場分離畫了一個圓滿的句号。
不過接下來他并沒有回去調查局,而是走進一家餐廳,有人要見他,是他名義上的“好朋友”。
佟青是聞朝工作的那家少年宮的老闆,平常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經常神秘地出現又神秘地消失。如果不是佟青平常和人交流不是很多,恐怕早就被确認失蹤身亡無數次了。這也跟他的身份有關,他現在的身份是聞朝多年以前的老同學。雖說是同學,但是八百年不見的那種,如果不是去了同學會,恐怕大街上貼臉而行,基本也認不出對方。不過他還是仗義的,那時在知道聞朝無事可做時,毅然決然地接受了他這個拖累。
響鈴叮鈴一聲,店門開了。一個戴着墨鏡,穿着高跟鞋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穿着緊身的黑色短衫和一條闊腿褲,一雙高跟鞋被他踩得腳下生風,發出有規律的哒哒響聲,仿佛T台上的王者,世界一流超模。他就是佟青。
不得不承認的是,佟青是一個高調的人,屬于排場出了八裡地,人還在客廳裡沒動身的那種。他的高調成功地為聞朝引來不少注意,佟青在聞朝的桌前停下來,親熱地打了個招呼,利落地入座。他一坐下來就向聞朝打聽受傷的事情。
聞朝沒有看他,反而是注意着窗外,窗外人來人往。這裡的位置選的非常好,能夠從高樓大廈之間窺見天空的一角,天邊雲卷雲舒。佟青的問題被他一筆帶過。
聞朝随口問道:“你的工作結束了?”
“小菜一碟,早就完成了。”佟青臉上露出得意,仿佛做了一件大事,還有一些期待,期待别人的誇獎。
二人又不鹹不淡地聊天,你一言我一語,跟普通朋友之間的閑聊一般無二。
菜也陸續上桌了,聞朝見對方沒怎麼動筷,問是不是不和胃口。
“沒,隻不過最近做了一個小手術,不能吃太多東西。”佟青才說着就撂了筷子。
聽了他這話,聞朝猛地擡頭看他,“你不會又去整容了吧,這個時候你去——”他沒能說下去。
佟青連忙擺手否認,他小心翼翼地摘下眼鏡,細聲細語仿佛受了什麼委屈似的跟他說:“人家不過是去割個雙眼皮,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聞朝受不了他這發嗲的語氣,忍着不去撣掉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沒有人能忍受一個大男人在這裡膩歪,他的臉上不禁帶上了一絲嫌棄。
佟青見聞朝一直将視線落在窗外,也明白了自己這個所謂的好友的處境。他低着頭,一邊吃東西,動作間遮掩口型,壓低聲音對他說:“出事後警方找過我,不過被我以在外地工作為由拒絕了。”佟青隻派了助手和警方詳談基本事宜,他拒絕得很灑脫,很有底氣,反正死了人跟又他沒關系,人又不是他殺的。
“不見是對的,涉及太深容易功虧一篑。”聞朝點頭,深感此時正如所言,陷得太深。他囑咐道:“既然事情已經完成,接下來你就回去吧。”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卸磨殺驢的嫌疑,但現在的局面已經亂了起來,讓佟青躲遠點也算忠告。
“對了,以後無論大小手術事先都要和我商量一下,我不想第二次被莫名其妙地叫到手術現場看被轟掉腦袋的主刀醫生了。”聞朝在佟青不敢相信的眼神中起身離開。
隻留下佟青一人原地腹诽,剛剛幫了他這麼一個忙不說,從甯朗州經曆了九死一生,回來竟然還要舊事重提,用這種事情打擊自己,真是沒天理啊。
街頭徘徊幾個不起眼的人,除了被跟蹤的聞朝,恐怕少有人将注意力分散給他人。他的腳步絲毫沒有被打亂,默許了跟在身後的幾個人。
這些人是趙知返派去跟蹤他的,要是以朋友的角度來看,也算是保護他的。
趙知返如今實在抽不開身,整個調查局也在忽然之間忙了起來——王天工同意了合作。說是合作,也不盡然,至少當事人雙方是不會承認這個說法的。他們更傾向于“兩方友好交流”,畢竟這是大家你情我願的事情。
還有收容所的卧底被揪出來了,這樣張瑛姐弟目前就失去了拿捏調查局的一個大籌碼,他們兩個隐瞞的問題還亟待查明。
審訊室内,張瑛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合眼了,并不是因為接連不斷的審訊,而是張瑛心理恐怕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單獨一個人的情況下完全呈失眠狀态。這還是他們看到對方的疲憊,奇怪之餘讓女警看守張瑛一段時間,才發現對方在此期間一直沉默地縮在角落裡,清醒着,沉痛着。
趙知返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沉痛,更不知道這些沉痛跟姐弟倆口中的冤情是否有關。面對着對方的守口如瓶,他隻好甩出證據在張瑛面前,用沉穩的語氣對她說:“蔣之萍,是她沒錯吧?”
他看到張瑛動作一僵,便猜到了對方果然對蔣之萍的身份有所了解。于是順勢将事情挑明:“看來,你也知道了蔣之萍和俱樂部的幕後黑手,也就是宋氏集團現任董事長的弟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一邊說,同時注意對方的表情。
見張瑛眼神稍有波動,他繼續道:“你知道她是宋河的姐姐嗎?”
“什麼?怎麼會——”張瑛差點脫口而出。
趙知返知道對方開口有王,于是乘勝追擊,“原來你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啊。說說吧,你之前的想法。當人站的角度不同,切入點不同,看到的風景自然就會不同。我們眼裡的風景,在這兒,”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煞有介事地說:“你的呢?”他這是在試探張瑛,他覺得張瑛既然抱着為她的父親查清真相的目的而卧底到俱樂部,在某些看法上必然會跟他們有很大的差異,可對方偏偏不肯吐露半分。沒辦法,他們也隻好等價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