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地熬了一鍋粥吃下肚,又飛快地洗涮完畢,兩人就開始睡回籠覺。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夢像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糖渣,有時是他沒有及時按下按鈕,他們兩個人都從五樓掉下去了,摔在不足一米寬的隔斷間,折成兩截,血肉經過兩側牆壁的摩擦,塗了一層厚厚的牆漆。沒一會,他竟然又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了,從罅隙向上望去,兩側的大樓毫不留情地壓下來,就連一線天空也越來越遠,最終淡薄成一抿可有可無的碎灰。他不敢喘息,隻要輕輕一動,那抹碎灰就要徹底湮滅了……
睡着了也渾渾噩噩,醒着也渾渾噩噩,這種念頭在半夢半醒中倏然深刻起來。不過很快,就被一隻放在額間的手給抹平了。身體比念頭反應的更快,無意識地依賴那抹柔和。
他這一覺竟然睡到下午,醒來時,已經六點半了。
身上的疲倦經過了十個小時的發酵非但沒有消退,反而像漲了潮湧入每一寸關節、肌肉的縫隙,發酸又發脹。精神也備受折磨,像被月球的引力攝取了魂魄,隻剩下行屍走肉的身體,僵硬得簡直能聽到渾身的零件稀裡嘩啦地在身體裡四處碰壁。
他洗了把臉醒神,然後拉開桌前的椅子,看着桌上的主食依舊是粥,裡面煨了蔬菜和蝦仁,還有幾道非常清淡的小菜,應該是他睡着的時候趙知返出去買的。壓在身上的沉疴痼疾令他沒有胃口,但他還是喝了幾口。然後才擡頭看向對面,趙知返正給自己盛第二碗。
房間裡非常安靜,誰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口。
這時,趙知返先開口了,“你不想去看看聞言,我把她丢去上學了。”
聞朝聽後垂下眼睛,說道:“過段時間吧。”
“嗯。”
然後便沒了後文。
這頓飯吃得實在是有些食不知味,沒過多久,他就撂下了筷子,趙知返也非常利落地收拾了碗筷。
他原本以為趙知返很快就會離開,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似乎并沒有這個想法,還很自來熟地從廚房的水桶加冰塊冰鎮了一個西瓜,現在把它從水桶中拎出來切成兩半後又各塞了兩隻勺子。西瓜的個頭不小,他一手一個給端了出來,其中一個放在聞朝的面前,他拿了另一個,打開電視随便播了一個劇就開始一邊看劇一邊舀瓜。
聞朝跟着看去,發現播放的又是個狗血劇。其實,他真沒那麼喜歡看這種劇。
“你不吃?那瓜心給我。”說着他就拿起了自己這半瓜裡的勺子在瓜心舀了圓潤的一勺。
聞朝從他的手中搶過勺子,舀起瓜心咬了一口,“你不打算離開嗎?”
電視劇裡吵吵嚷嚷的聲音此刻已經完全化為了背景。
這回輪到趙知返眼神怪異地看向他,“離開?”他放下勺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是誰在操勞一整夜後還不辭辛勞地給你買菜做飯收拾家務?有我這麼賢惠的救命恩人你竟然還想趕我走?簡直天理難容啊!”
聞朝啞然,他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對面似乎并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繼續說道:“況且你之前不是答應過我,上次欠我的賬我說怎麼還你就怎麼還?這才過去幾天,你不會想言而無信吧?”趙知返湊近說道。
“哎喲,這次可叫我抓到你們倆的奸|情了!”
突然,電視裡傳來女人潑辣的一聲吼,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他們不禁轉頭看去——隻見電視裡的倆人跟他們差不多的姿勢看向門口的潑辣女子。
聞朝尴尬着向後退了退,趙知返也直起腰來,換台,繼續低頭吃瓜,沒再繼續談這件事。
趙知返昨天請了假,第二天回去上班時就遇到了曹鑫。
曹鑫咧着嘴傻樂,有點像地主家的傻兒子,對他說:“哥,你昨天怎麼沒來?說好了請你吃飯還讓你掏錢,改日我再請客。”
趙知返心說可别介,你這一請客差點就把自己請到局子裡,要是再來這麼一遭他可受不了。
為了避免曹鑫再繼續提這件事,他沒話找話又跟對方随便聊了一會,順便問了有關這個曆史案件調查處的一些問題。
“前任領導姓黃,叫黃岐,一個月前被調走了,聽說是升職了。其實我也挺疑惑的,老黃在這裡任職的時間不短了,而且他也上了年紀,按理說就該在這個位置待到退休,可誰知道他安穩了這些年竟然被調走了。不過嘛,他新調去的那個單位幹的也都是閑職,待遇也更好,他能去那邊肯定要比待在我們這更好。”
曹鑫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都沒用他怎麼用技巧套話,曹鑫就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了,非常健談。
安穩了數年的黃岐他的職位變動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一個小小的調查處掀不起風浪。人們更關注的是UHG總局,這個總攬大權的中心。
前兩日的行動抓獲了不少賣|淫者和嫖|客,以及會所的工作人員和老闆。然而,這裡并沒有華雁山和她的出軌對象。像這樣能夠辦出規模的生意其背後牽扯到的利益分配鍊必然不止一方,提供場所的、提供客源妓源的、搭橋牽線的……都要分一杯羹,牽扯到的人一多,打擊力度就要更大才能一網打盡。不過,雖然沒能将人盡數抓獲,但這一次的行動肯定還是讓這個組織賣|淫的團夥大出血了。
隻是不知道聞朝究竟從哪裡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還有他口中的那個“梁先生”是誰。
那天他被華雁山撞個正着,華雁山吃了這麼大的悶虧會對他心生報複也說不準。
雖然他和聞朝錄下的口供中有華雁山,但這個女人實在是太謹慎了,被她拿走照片後,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她去過會所的證據了。她這個掮客徹底和會所割席,仿佛二者之間從未有過聯系一般。
他後續找到了華雁山出軌的那個拳擊手,對方名叫金高。華雁山在警方沒有直接證據将她拘捕的情況下,仍然不改舊風,非常高調地出現在金高的擂台賽前,輕裝曼妙盡顯身姿,給予對方一吻激勵,令場間衆人激動尖叫,遐想萬千。
就在華雁山一改往日的私會模式,轉而“明會”金高的當天,發生了一起惡性傷人事件——知名富人區長柳莊發生血腥襲擊慘案,一男子發狂駕車沖撞二十多人後持刀砍傷近十人。
當警方趕到案發現場時,該男子已經暴斃身亡。
而這名男子就是華雁山的丈夫嚴永元。
據法醫得出的結論,嚴永元的死亡原因是過量吸食毒物,他突然發狂撞人、砍人也正是因為藥物的緻幻效果。
警方搜索嚴永元的家,找到了和他體内相同成分的毒物,于是警方開始調查這種毒物的來源。與此同時,作為死者的另一半,警方也對華雁山産生了懷疑,嚴、華二人之間的貌合神離以及華雁山的外遇豔情都不是秘密了,她完全有動機對嚴永元進行投毒,所以很快警方也開始了對華雁山的調查。
嚴永元和華雁山已經分居近一年了,搜查令批下來後,警方先來到嚴永元的私人住所進行搜查,搜查到一半的時候華雁山竟然也過來了。
嚴永元的住所内部裝潢華麗精緻,可能是他入住後就沒再裝修,給人一種面子工程的感覺,看上去沒什麼人氣。他的活動場所非常有限,就是固定的幾個房間。不過為了避免遺漏,他們還是将所有的房間都察看了一遍,結果隻在冰箱裡發現了被冷藏保存的藥物。
一層客廳的窗大開着,向外延伸出半截露台,上面擺放了幾盆花。
一個非常眼尖的痕檢人員一眼就看到了花團錦簇中的一抹鮮亮的紅,中間吐出下黑上黃的蕊。
“是罂|粟花!”
這句話立馬引來其他的人,他們小心翼翼地将這盆花拿出來仔細端詳。
這時,一直悶聲站在一旁的華雁山開口說道:“不是罂|粟,是虞美人。”說着,她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一名女警提醒她道:“請不要在這裡吸煙。”華雁山聽後倒也沒說什麼,痛快地掐滅了火焰。
他們又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發現這盆植株葉子比較薄,莖身上有粗毛,花|徑短小且花葉質地單薄,确實是虞美人。
華雁山對衆人說:“我丈夫生前很喜歡養花。”
這件事就像一個小插曲,并沒有引來警方的太多注意。
然而,還沒等到調查繼續進行下去,警方就收到了案件移交文件,要把該案移交到UHG總局辦理。他們對此也是樂見其成,畢竟這起案件影響太大,近三十多人受傷,截止到目前,已經有五人不治身亡了。所以他們頂着的壓力可想而知。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同時,聞朝還聽到了此次案件負責人的姓名——宋往之,克萊因得力的下屬之一。
他并沒有見過宋往之,但多少聽過這個人的名聲。不同于他的兩個廢物結拜兄弟,宋往之的能力很強,像一把鋒利的刀。隻是,既然為刀,就要有持刀人。宋往之的“持刀人”換過很多個,一旦人沒辦法控制住這把刀,那麼後果無一例外就是被刀反噬。使用這個人帶來的利益是可觀的,存在的風險同樣是可觀的。這也是為什麼埃德加要他去确認這個人和舊事有沒有關聯,有的話手中就多了他的一個把柄,沒有的話仍要警惕他。
能夠揮刀的人常常有一種莫名的自傲,認為一切盡在掌握,可殊不知,每個被刀割傷的人都曾這麼想。
然而,更戲劇性的還在後頭,就在UHG開啟調查沒多久,就又出現了多起吸食毒物過量而發狂傷人的案例。經過證實,這些發狂者竟然吸食的是同一種毒物。這不免讓人懷疑案件背後是不是藏了一個供應毒物的組織。
在他們的體内和家中發現的這種藥物是一種混合性緻幻劑,其成分包括LSD和苯|丙|胺類藥物。該藥不僅能導緻嚴重的幻覺、焦慮、恐懼等負面情緒,還具有高度的成瘾性。一旦過量服用則可能導緻器官損傷,甚至直接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