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大也是個摸樣俊俏又說話利索的,宋澄碧與他一番交談,便已将村裡的情況摸了個大概,難怪當年成衣店生意紅火。晚間,衆人一起在屋中用飯,劉大也聊起幾十年來村裡的變化。
“其實,俺們村的環境原本也沒這麼差,”劉大撂下筷子,略帶惆怅地說。衍州城曆來就是一片風水寶地,“可俺們村裡的人就是懶,嫌累得慌,還賺不到什麼錢。早些年,村裡人還會種些豆子、玉米啥的,等收了就自己吃,剩下了就拿去喂豬。到後來,大家幹脆全去買外面的糧食,連這些也不種了。”
“我小時候,這水雖說也不幹淨,但遠不至于如今這般。”劉大歎了口氣,接着說道,“這幾年,大家比着彩禮,大操大辦酒席,一個個花銷越來越大,村裡養的豬也越養越多,一家少說也得養上幾十頭。以前啊,豬圈裡的糞水還能倒進地裡當肥料,用不完的就拉到外村賣點錢。可現在呢?家家戶戶都養這麼多豬,有的還幹起了殺豬的活兒,他們直接把糞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搞得根本沒外村人願意收豬糞,大家就全都排到這小溪裡。唉。”
宋澄碧聽了,不禁皺起眉頭。要知道尋常人家養豬最多不過幾頭,而豬食也多是自家剩飯,拉的豬糞也正好可以倒在地裡當肥料。一頭豬的糞便大約能供給一兩畝地,每戶養個兩三頭正合适。但如今村裡一戶人家就養幾十頭豬,又沒有地來消納這麼多豬糞,長此以往,隻能是惡心循環。
而大量的豬糞混在豬圈的髒水裡,會變得稀稀拉拉難以處理,除非曬幹,否則運輸起來極其困難。偏偏衍州這地方又愛下雨,看來往村外賣豬糞的路子也不大走得通。
至于殺豬,雖然豬的内髒可以喂給貓狗等動物,但大量的血水卻需要妥善處理才行。盡管土壤和河流具有一定的淨化能力,但是也架不住村民們這麼能排,看目前的情況顯然已經超出了它們的承受範圍。如果這些污水繼續排入溪流,後果将更不堪設想,哪怕是方圓數十裡都沒個好地方,眼下的情況不過是冰山一角。
“之前我也說不讓再扔了。可是畢竟養一頭豬就有一頭的錢,大家生怕自己養少了。而且總有人不聽,就往水裡扔,其他的人看了肯定憤憤不平,憑什麼他能偷偷扔,他扔了我不扔我豈不是吃虧?就這麼的,大家都不管這啊那的了。”
劉大說到這裡也很無奈,自己就在水最下遊,吃的窩囊氣也是最多。
幾人吃完後夜已經深了,便早早睡下。宋澄碧抱着小鼬,睡得格外沉。這幾天小鼬又是蔫了吧唧的,宋澄碧以為它是那天受了寒,所以隻照顧它更妥帖。
睡夢中,卻聽到院裡很大的聲響——
“汪汪!”
“不好啦!着火啦!”
“着火啦!快救火啊!”
宋澄碧順着窗戶看去,隻見外面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根本看不到火的盡頭。空氣裡彌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嗆得他幾乎要窒息,他連忙把床單撕下來兩塊泡在房間裡僅剩的水裡,給自己和小鼬捂住口鼻。他跑出門,外屋盡是木頭燃燒的噼啪聲,沒走兩步熱浪就撲面而來。
院子外,火勢已蔓延開來,烈焰吞噬着夜空,映得天際一片通紅。豬圈裡慘叫聲此起彼伏,幾十頭豬在火光中四處亂竄,驚恐不已。
江江寇缈幾人聽到聲音也趕忙出了院子。小媳婦看到自家的豬圈已經被火焰吞沒,豬在圈裡撞得咣咣作響,慘叫聲凄厲刺耳。她驚慌失措地喊劉大:“你這個人!快救豬啊!”
劉大早已顧不得多想,沖出門一看見豬圈着了火,就急忙抄起水桶,提了小溪裡的水沖了過去。可他剛進到院子,就被迎面而來的熱浪逼得倒退幾步。那火焰勢頭極大,烤的人渾身直冒油。劉大眼被烤的皮肉生疼,可隻能眼看着豬被燒心急如焚。
其他人安全後也紛紛提着水去救火。
“住手!”宋澄碧急忙喝道,正要阻止江江時,卻見他一桶水已經潑了出去。
隻見火勢不但沒有減弱,反而“騰”的一聲竄得更高,要不是宋澄碧一喊,江江差點被火舌卷入。
宋澄碧忙對衆人喊道,“小溪裡都是殺豬扔的内髒血水,頂上飄滿了豬油!越澆火越旺!”
宋澄碧話音剛落,四周忽然大風驟起,狂風從林子深處席卷而來,直撲火場。風聲呼嘯,火焰借勢越燒越旺,仿佛一隻猛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寇缈立馬察覺到這風不對勁:“這風向太反常了,怎麼看怎麼像人為,是不是邪祟?”。她感受了一下風的源頭,發現風力過于集中且突然,像是來自一個點,仿佛那裡有人在故意引導。
風愈刮愈烈,宋澄碧隻得将小鼬緊緊裹在懷中護嚴實。
“大家别用溪水潑!”宋澄碧大聲指揮道,“找土!找濕泥來壓火!清出一條路趕緊把剩下的豬放出來!”
他看出眼下的困局,既然火已經無法控制,救火不如先保住豬,盡量減少損失。
劉大一聽,忙把自己的衣服呼上泥,用濕布捂住口鼻,用濕泥沙硬生生開出一條道,迅速沖到最近的豬圈跟前,手忙腳亂地打開木栅欄。
幾頭豬驚慌地沖了出來,瘋狂向四處亂竄。火烤的這些豬身上沒幾處好地方,甚至有的豬已經被燒掉一半,散發着烤肥肉的味道,一時間哀嚎聲此起彼伏,火光映在它們身上,顯得越發可怖。宋澄碧被惡心得幾乎要吐出來。寇缈和江江見狀,也立刻驅趕這些豬到安全的地方,可這些豬已經被燒的發了瘋,隻顧得亂跑,倉促間還是丢失了幾頭。
火勢依然在蔓延。劉大看着被焚燒殆盡的屋子,臉上焦急又決然。他朝院外高喊一聲,“你們快去告訴村裡人!”
“别沖動!快出來!”宋澄碧焦急地大喊。
“汪汪!”一旁的狗見劉大要往火裡沖,急得直叫,作勢也要跟進去。宋澄碧連忙抱住它。
可劉大似乎下定了決心,他一咬牙,吸了一大口氣就沖進了火海。屋子裡的火勢比外面更加兇猛,濃煙滾滾,他幾乎看不清前路。但依靠着對自家房屋的熟悉,他快速沖向角落,彎腰從地闆下拖出一個大箱子。
箱子早已被火熏得漆黑,劉大的手卻顫抖不止。他用盡全力抱起箱子,拼了命沖向屋外。
火光映照下,他的身影幾不可見。終于,劉大拖着沉重的步伐沖出火海,喘息不止,懷裡緊緊抱着那箱子,衣服上還帶着未熄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