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懷芝還小,沒給安排單獨的院子,便住在寶鏡堂東次間,跟羅青藍隻一牆之隔。
寶慶喂着唐懷芝吃了半碗粥,小孩兒蒼白的臉色才紅潤了一些,拿出那一套寶貝泥娃娃,趴床上跟寶慶金珠他們玩開了。
瑞興年紀最大,給唐懷芝探了好幾次額頭,見一直沒再發燒才放心。
夜深了,唐懷芝迷迷糊糊睡着了,金珠瑞興便回了自己房。
寶慶給掖好被子,又陪了一會兒,便上自己住的耳房隔間去了。
書房裡還亮着燈,金禮端了熱茶過來,見羅青藍在寫字,便站在一旁,一點兒也不往紙上看。
羅青藍寫了長長的一張單子,放下筆揉揉手腕,把紙疊起來交給金禮,道:“懷芝不能吃的東西都在這兒了,給寶慶他們四個看,背過之後便燒了。”
金禮道了聲“是”,說将軍放心,絕不外洩。
外面起了風,金禮過去關上窗,看看時辰,又道:“夜裡怕是要下雨,将軍早些睡吧。”
羅青藍:“嗯。”
出了書房,回到寶鏡堂正屋,風愈來愈大。
羅青藍先去了東次間,聽着窗戶被風吹出細細的聲音,便疊了方手帕,塞進窗縫裡夾着。
床上小孩兒睡得很沉,皺着眉,哼唧一聲翻了個身。
羅青藍把他的胳膊強硬塞回被子裡,裹得隻剩個腦袋,又伸手探了探額頭。
小孩兒眉頭動了一下,羅青藍趕緊把手收了回來。
屋裡沒點燈,隻有外間兒透進來的光,小孩兒的臉朦朦胧胧,臉上像罩了一層軟軟的紗。
這樣的光線正好,有點兒亮照着,不害怕,又不晃眼睛。
幾年前那個小崽兒都變樣兒了。
以前臉蛋兒跟個白團子似的,如今細看,下巴已經顯露出了一個尖兒,鼻梁也挺翹起來,睫毛在臉上投射出長長的影子。
羅青藍上床之前,不知是忘了還是怎的,自己屋有一根蠟燭沒吹,燭淚一直垂到燭台上。
到了後半夜,風刮夠了,閃電過去,轟隆隆一道驚雷。
羅青藍睡着了也很警惕,更别提這麼大的雷聲了,醒來翻個身,閉上眼繼續睡。
軟軟涼涼的小手抓上來的時候,羅青藍差點兒吓一跳。
轉頭一看,唐懷芝抱着一個舊舊的緞面小茶枕,站在床頭看着他,身上隻穿了層月白寝衣。
羅青藍當時便皺起了眉,“穿這麼少,出來做什麼?”
剛睡了一會兒,現下嗓子啞啞的,聽着有些陌生。
還沒等唐懷芝說話,又一道雷響了起來,小孩兒全身一個激靈,抓住羅青藍胳膊的手都在抖。
羅青藍問:“害怕?”
唐懷芝抿着嘴點了點頭。
羅青藍又道:“叫寶慶來陪你?”
唐懷芝沒說話,拍了拍懷裡的枕頭。
羅青藍隻得往裡讓了讓,示意唐懷芝上來。
唐懷芝把枕頭扔進去,爬進了床裡面,鑽進被子裡,面朝上乖乖躺好了。
羅青藍隻好又往外挪了挪。
又是一道驚雷,小孩兒抖了一下,靠過來抱住了羅青藍,冰涼的手貼上他的腰。
羅青藍把他的手從身上拿下去,又往外挪了一點兒,“自己睡,我在這兒呢,還怕什麼?”
人家不給抱,唐懷芝也不生氣,讓一起睡已經很好了,他不貪心。
再打雷的時候,小孩兒還是怕,便悄悄伸出手,捏住了羅青藍的衣角,緊緊攥在手裡。
小孩兒安靜了,呼吸聲輕得像小貓,羅青藍的睡意很快湧了出來。
半睡半醒之間,他翻了個身,面對着唐懷芝,無意識地把手覆在唐懷芝露出來的那隻耳朵上,竟像是多年的習慣一樣。
雷聲停了又開始下雨,雨點兒打在屋檐上還挺響,唐懷芝一隻耳朵埋在枕頭裡,一隻耳朵被遮住,睡得很安穩。
等天快亮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羅青藍一開始睡得也挺好,到後面便開始做夢,平白出了一身汗。
夢裡是好幾年前,他還小,跟着将軍在邊境打仗,被大軍沖散了,凄凄惶惶的。
恍惚中懷裡又抱了個襁褓嬰兒,在飄雪的寒夜裡往外逃,一路上悶着頭殺敵,快跑出來了,又被人勒住脖頸,喘氣兒都困難。
被魇住似的掙紮好大會兒,醒來還是喘不上氣。
唐懷芝整個人都快睡羅青藍身上了,胳膊緊緊勒着他的脖子,小腿以一個極其柔軟的姿勢壓在他肚子上。
羅青藍皺皺眉,把小孩兒從身上撕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