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軍營主帳裡燃着燈,一站一坐兩個影子映在營帳上。
莊蔚歪着腦袋,盯着一份軍報看,“渤海那邊兒有動靜了?”
“嗯,”羅青藍翻開軍報,攤給莊蔚看,“說是有幾個農家漢子被咱們的衛兵無故射殺,要讨個說法。”
莊蔚輕哼一聲,拉開旁邊的椅子,哐得往上一坐,“難為他們找這麼個破由頭。”
他翹着二郎腿,晃了幾下腳,坐直了,“聖上這次會派誰去平亂?”
羅青藍轉頭看着他,“你猜。”
莊蔚又癱回椅子上,“聖上那邊我猜不着,但太後那邊,肯定要舉薦咱們的羅大将軍。”
羅青藍捏捏眉心,叫衛兵把今日抓到的逃兵帶來。
那逃兵年歲不大,縮着脖子,戰戰兢兢地進來,手緊緊反綁在身後。
莊蔚看着就來氣,站起來踢了他一腳,“還跑不跑了?”
小兵一個踉跄,坐在了地上。
“嘿,”莊蔚戳戳他肩膀,“老子沒用勁兒呢。”
羅青藍拉開抽屜,拿了一錠銀子出來,彎腰放在那小兵手裡,“拿去給你娘治病吧。”
小兵捧着銀錠子,原地怔了很久,爬過去跪在羅青藍身前,連連道謝。
“行了,”羅青藍轉過身,“大盛的将士便是這般軟弱麼?骨氣呢?滾起來。”
小兵膝蓋抖了抖,撐着地站起來,眼眶紅紅的。
莊蔚又想踢,咬牙忍住了,擺擺手,“趕緊滾吧,回家回家。”
小兵退出去之後,莊蔚又啧了一聲,照着還在搖晃的營帳簾子踹了兩腳才解氣。
一回身,又把自己砸進椅子裡,“這小子前幾日出營去見了個人,你不怕他是太後派來監視你的?”
羅青藍輕歎一口氣,把軍報疊好,“他最好是。”
莊蔚啧啧兩聲,“那你還給他銀子?”
“萬一他不是呢?”羅青藍道,“家中老母病重,情有可原,隻是以後再無可能入我的營便是了。”
“行,”莊蔚指尖敲敲椅背,長歎一聲,“大将軍恩威并施啊。”
營帳簾子又被掀開,金禮閃身進來。
今兒第一日上學,金禮奉命跟着唐懷芝,這會兒沒回府,卻來軍營了。
羅青藍一見他進來,頓時覺得頭都大了。
他揉揉額頭,“懷芝又惹事兒了?”
“啊,”金禮尴尬笑笑,“沒什麼大事兒。”
莊蔚手指撐着額角,等着看戲,“沒大事兒是什麼事兒?有我家小七的事兒麼?”
“啊,”金禮幹笑兩聲,“小七也在,還有...杜丞相家的杜文蹊。”
“嚯,”莊蔚伸長腿,腳尖蹭蹭羅青藍的靴子底,“當年杜丞相那可是混世魔王,他家小子便是小魔王,說說,都幹什麼了?火燒書舍?強拆國子學?毆打先生?”
羅青藍默默擡起腳,在莊蔚靴子上碾了一下。
金禮笑笑,“沒,哪能啊?就是鬧個矛盾約個架,還沒打起來,遇見武學那幫學生了。”
莊蔚擡眼,“你出手了?”
“沒,”金禮看了一眼羅青藍,猜不出來大将軍的意思,“将軍隻說跟着,不讓幹涉小世子。”
莊蔚“嘿”了一聲,“打壞了怎麼辦?”
羅青藍輕咳一聲,金禮忙道:“真要打急眼了,末将肯定上去拉着,您放心。”
羅青藍坐下批了份文書,這才問道:“去杏花樓了?”
“是,”金禮道,“三個孩子一起。”
羅青藍“嗯”了一聲,“快下雨了,叫馬車去酒樓門口等着。”
“是,”金禮又道,“府裡等着弄炙羊肉呢,将軍...回去用膳?”
羅青藍擺擺手,“不去了,炙羊肉給阿沅叔送去,剩下的你們分着吃了。”
“那...小世子呢?”金禮小聲問。
“他在酒樓吃呢。”羅青藍翻閱着文書,幽幽地道。
金禮攥着衣擺,手心都出汗了,“那...留一些新鮮的,明兒給做肉餅吃?”
羅青藍沒說話,過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唐懷芝喝了杯高粱酒,一開始暈乎乎的,後來便愈來愈興奮,胸口砰砰跳。
一邊跟小七和杜文蹊胡侃,一邊在心裡默默擔心青藍哥。
應該不會挨揍。
青藍哥舍不得。
一定舍不得...吧?
等出來杏花樓,天都黑透了。
“咋下雨了?”唐懷芝抱着胳膊打了個激靈。
三個小孩兒縮成一團,想着要淋雨跑回去了。
一擡頭,三輛馬車停在酒樓門口。
寶慶揮揮手,連跑帶跳地跑過來,“少爺!”
唐懷芝懸着的一顆心落下了不少,“青藍哥讓你來的?”
“金禮哥讓來的。”寶慶給唐懷芝披上鬥篷。
“唔,”唐懷芝抿抿嘴,突然又高興了,“那也一定是青藍哥讓的。”
回去的馬車上,唐懷芝抱着兩顆給羅青藍帶的溫郡柑橘,飛快地打着腹稿。
同窗被欺負了,路見不平,帶着他逃命去了...
小七拉肚子,走得慢,把他送回家了...
先生功課多,留堂了...
還沒編好,馬車到将軍府門口了。
唐懷芝輕歎一口氣,罷了罷了,實話實說吧。
進了寶鏡堂,金珠正坐在院兒裡擺弄她那些寶貝絨花。
唐懷芝悄悄繞到她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喲!”金珠抖了一下,轉頭看見是唐懷芝,皺皺鼻子,“少爺啊,吓壞我了。”
“青藍哥呢?”唐懷芝幫她把絨花撿起來,放在嘴邊吹吹。
“将軍啊,”金珠往屋裡看了一眼,“睡了吧,也可能看書呢。”
唐懷芝暫時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溜進東次間,把書箱放好,跟着寶慶去沐浴。
浴房裡,他一邊搓着泡泡,一邊在腦子裡尋思。
青藍哥生沒生氣啊?
不可能不生氣吧?
沐浴好,裹着小毯子回了房間。
唐懷芝盤腿坐在貴妃榻上,歪着腦袋讓寶慶給他擦頭發。
柑橘被他揉捏了一路,皮都軟了,很好剝。
唐懷芝拿了個琉璃盤,把兩顆柑橘剝好,再一瓣瓣掰開,仔細挑着上面的白絲。
剝到中間,咽了好幾下口水之後,終于沒忍住,悄悄往嘴裡塞了一顆。
真甜啊!
頭發擦了個半幹,唐懷芝便坐不住了,抱着剝好的柑橘,光着腳跑到了羅青藍房間。
走到門口,停下來,伸着腦袋往裡看。
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