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趕車的速度并不太快,很穩,牛車上是他從鎮上準備帶回去用的修房子的東西。
孫大娘知道陳慶不愛說話的性子,于是便跟周遠閑聊起來:“近期就動工了?準備起幾間房啊?”
周遠回答:“三四間吧,竈房,兩間卧房,一個堂屋,還要再搭一個茅房。”
孫大娘點頭:“你一個人那也是夠用了,牛車是你買的?”
周遠算是有問必答,比當時在花嬸子面前話多了很多:“是的,想着有牛車出門或者幹農活都方便。”
陳慶聽着他們說話,在搖搖晃晃的牛車上靠着孫大娘的肩膀睡着了。
周遠轉頭看了他一眼,随後就收回了目光。
孫大娘又說:“我們家阿慶性子有些内向,要是他有什麼不好的,你多擔待。”
她自然是知道陳慶的性子的,悶,不愛說話,大場面之下又很怯場,有時候又有些不太會看氣氛。
周遠又看了一眼陳慶,他睡得很熟:“不會,都是一個村的。”
想起他們都是從戰場上 下來的,孫大娘自然想知道一些孟濤的事情。
雖然周遠在村長面前說孟濤讓他照顧自己的寡母,他們在一個營裡,周遠在先鋒營,孟濤好像是在步兵營,兩個營沒什麼交集的,他也不認識孟濤,上次那麼說,隻是為了照拂他們一下。
還有他們同村的這些人,為了防止一個地方的拉小團體,在進軍營的時候就都打散了,周遠是在打掃戰場的時候,幫孟濤收了屍,戰局瞬息萬變,所以戰死的将士隻能就地安葬,孟濤算是幸運,還有個全屍,有很多人,甚至連屍體都沒能找到。
但對着孟濤的娘親,他沒有辦法說出這些事,隻是說:“我們在一個營,平日裡交集不算太多。”
孫大娘眼巴巴地盯着周遠,想要從這個陌生人的嘴裡聽到更多關于自己兒子的消息。
“他是在兩年前古平關之戰中英勇戰死的。”周遠說,“那一戰十分慘烈,敵我兩敗俱傷,他們步兵營,給我們争取了很多時間,也為後來的大勝打下了基礎。”
孫大娘抹了抹眼淚:“我兒英勇。”
陳慶感覺到孫大娘的肩膀抽動,他醒了過來就看見孫大娘在抹淚,陳慶從懷裡掏出自己給自己繡的帕子,上面是他家養的大鵝的樣式。
他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周遠,動了動唇,孫大娘哽咽着說:“周遠隻是跟我說了一些濤子在軍營裡的事。”
陳慶這才小心翼翼地移開眼睛,随後目光裡有帶着一點期待看向周遠,雖然他和孟濤素未謀面,但也想聽聽他的事情。
周遠隻是看了他一眼,随後就不說話了,隻是安靜地趕着車,陳慶等了一會兒,發現他沒有再開口的打算,小小地歎了口氣。
一路回到了村裡,陳慶和孫大娘才發現周遠要蓋房子的宅基地跟他們家離得不太遠,甚至可以說是很近。
孫大娘愣了愣才說:“那以後就是鄰居了啊。”
周遠點頭:“是的。所以家裡什麼時候辦喪事?作為孟濤的同袍,我應該要來給他上一炷香。”
“應該的,應該的。”孫大娘對面前的周遠很有好感,他高大英俊,身上又有些從戰場上下來還沒收起來的殺伐之氣,她在想,要是濤子能回來,應該也是這個樣子。
三月二十七,宜出殡。
孫大娘早就給村裡的人通了氣,她不是為了什麼禮錢,她就是想讓孟濤風風光光地走。
鄰村的辦白事席面的人家早就來了,看了一圈他們準備的食材,當下就定下了一桌的規格,三個涼菜,四個熱菜,一個湯,也将将夠用,比這個規格更差的他們也做過。
跟做席面的一起來的還有端工,他們是辦白事的一把好手,所有的流程禮節,該怎麼做他們都一清二楚。
他們家的院子不大,借來的桌椅闆凳都已經擺到了門外的小徑上,一共擺了五桌。
孫大娘相熟的嬸子都來幫忙了,也都帶了些什麼東西,幾個雞蛋,幾塊白布之類的。
更多的人都會在中午才過來,上午時間他們要把棺木下葬。
陳慶作為孟濤的未亡人,是能選擇自己戴不戴孝的。
在洛河村這一帶的風俗裡,死了丈夫的女子和夫郎,都可以選擇自己要不要戴孝,因為如果為前夫戴孝,日後要再嫁,就會沖撞後來的夫家。
洛河村為亡夫戴過孝的,隻有孫大娘一個人,因着這件事,孫大娘跟娘家鬧了不小的矛盾,很多年都沒有再往來過了。
孫大娘想起昨夜陳慶跟她的對話。
她看着陳慶準備好的孝服和孝帕,還有他自己搓好的麻繩,孫大娘攔住他:“阿慶,你不用做到這一步的,聽娘的話,不要戴孝,更何況你連濤子的面都沒見過,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
陳慶卻搖頭:“要做的,娘,我把您當我親娘了,我不給他戴孝,難道要讓您來嗎?這樣他走了也不安穩的。”
孫大娘勸了他很久,最後還是犟不過他,隻能随他去了,所以今天陳慶穿着白色的孝服,孝帕戴在頭上,腰上系着麻繩,他跟在端工的身邊,配合着他們。
孟濤的棺材停在堂屋裡,陳慶跪在蒲團上,面前是一個火盆,火盆裡是袅袅燃着的紙錢。
在還沒上山的時候,若是親朋好友願意,也是可以來為他燒點紙錢,上一炷香的。
隻是從晨起到該出門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來給孟濤燒紙錢。
陳慶看着面前的火盆,伸手從旁邊又給他燒了一些,他們雖然有夫夫之名,可連面都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