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科拉克斯,他們的關系八成帝皇已經知道了。
科拉克斯反問:“哪種關系?”
“□□關系。”
渡鴉之主哦了一聲,“他不反對?”
科茲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這天極其難得地穿了一身古泰拉東方風格的白色短袖長袍,但袖口相當寬,他望着綠意盎然的庭院中那些生物科技複原出的皮毛斑斓,有花冠一般華美長角的動物,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神經質地微微抽搐,負責他們在皇宮内護衛的禁軍在一個相當禮貌的距離外,兩人所在的地方沒有監控,保證他們的對話沒人能聽到——倒沒有刻意尋找,純粹是因為對于永夜雙子而言,避開監控已經是一種本能了。
科拉克斯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隻要大遠征順利,他不在乎。”
科茲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也許隻是單純的溺愛罷了。”
科拉克斯瞪大眼睛看他,科茲沒在這個話題上再糾纏,他拍了拍欄杆,“那如果他不允許怎麼辦?”
“沒法反抗?”
“嗯,沒法反抗,你見過父親的,你知道我們誰都沒法反抗,隻要他願意,他可以徹底抹消掉我們,就像我們從來不存在一樣幹幹淨淨,保證渣都不留。”
“……”科拉克斯凝視着那張與自己相似的面孔,他平穩地調開視線,望向科茲剛才凝視的那隻美麗動物,它在古泰拉語裡叫“鹿”。
“我會為了拯救人類淌幹最後一滴血。”
說完,科拉克斯拍了拍欄杆,大步往前走去,消失之前對科茲抛出一句話:“我跟你一起回諾斯特拉莫。”
科茲轉過身,手肘撐在欄杆上,眯眼看着渡鴉之主深藍色的衣袂消失在轉角,“為什麼?”
“回家需要理由麼?”
空氣中傳來科拉克斯平穩的聲音,科茲大笑出聲,他笑得錘得精金欄杆嘎吱作響,然後他忽然不笑了,面無表情地凝視向皇宮穹頂模拟出的碧藍天空。
瞞過去了。他想。他成功地向自己的伴侶隐藏了最重要的事。
七年前的預言,他看到了慘烈無比的冉丹戰争、看到了手足相殘——這些并不能讓他的精神崩潰到現在這種程度。
科拉克斯關心則亂,他總把科茲想得比他真正的樣子脆弱,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攏在翅膀下面。
真正讓科茲陷入瘋狂境地的,是他看到冉丹戰争之後,科拉克斯堕落了。
他看到他的太陽之鳥淌下血淚,在死去子嗣亡靈的簇擁下,撕碎人類的皮囊,化為群鴉、血、無數隻眼睛、風暴、白色雷霆、絕望到放棄人類這個身份,徹底堕落向亞空間——
亞空間——混沌——他咀嚼着這幾個詞,他知道那是什麼。
集此世過去未來一切之污穢與肮髒凝聚出的惡心玩意。
他更知道,堕落到亞空間的懷抱,代表着什麼。
他在“預知”的環境裡哀嚎,他想要拉住科拉克斯,可他什麼也抓不住,他像個古老諺語中愚蠢的猴子一樣,撲過去、摔得鼻青臉腫——他隻攥住了一把空氣。
他絕望地看着“未來”的科拉克斯從他指尖虛無地滑落,他“看到”渡鴉嘶嚎着、從名為“科拉克斯”的枷鎖中掙脫——他的科拉克斯碎裂了、再也不複存在了。
然後在這個瞬間,科茲無法控制地,對科拉克斯産生了極度的憎恨——他想殺掉科拉克斯。
想把他撕碎、揉爛、不不,他小小地譴責了一下自己的粗鄙:怎麼能如此粗暴對待他最珍貴的鳥兒?要小心翼翼地殺死他……唔,需要動用靈能武器,一刀、必須一刀割喉緻命,停止他兩顆心髒的運作,然後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間将他放進靜滞力場。
把鳥兒放在他的王座上、放在他的卧室裡、他的嘴裡、他的胃裡——
死在他手中吧,用這雙手扼殺太陽的黑鳥,吃掉他的身體,這樣他的血會淌在他的血管裡,他的靈魂會永駐于黃金王座的光輝中,永不會墜入黑暗與污穢。
想殺了他\想拯救他;想撕碎他\想吻他;想吃掉他\想擁抱他;想恨他\想愛他。
除了最開始考慮的避免讓帝皇帶走科拉克斯的方案,科茲開始非常認真地思考怎麼殺死科拉克斯。
就在他要殺死科拉克斯的時候,他的伴侶在他身下,平靜溫和地喚他。
不、不對,他想,不對。他當時完全處在癫狂的狀态,想要殺掉科拉克斯的念頭壓倒性的煽動他,但是在這股他無法控制的瘋癫之下,另外有一股微弱卻堅韌的力量死死拖拽住了他。
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個微弱的聲音幾不可聞的穿透瘋狂的殺意告訴他,你想要的是活着的、好好的渡鴉。
然後他聽到柔軟眷戀的,他的伴侶的呼喚。
最終,他打昏了科拉克斯,将他拖進礦洞,獨自駕駛穿梭機前往帝皇的旗艦。
他代替科拉克斯去了冉丹。
然後他殺害了自己的兄弟與他的子嗣,他屠戮無辜之人,他的精神狀态瀕臨崩潰,最後堪堪維持住還讓他勉強算個人的,是科拉克斯。
他想見科拉克斯。他的漆黑渡鴉。
七年後,他踏上重返泰拉的旅程,再次見到了科拉克斯。
他看起來成熟太多,跟記憶裡不管外表如何,在他面前都多少帶點少年氣的印象相比,科拉克斯現在是個沉穩的成年男人了。
——他怎麼可能不成熟呢。他把他丢下,讓他一個人面對新生的政權,還有人類帝國。
再次相逢當天,渡鴉幼稚的報複固然讓他痛苦不堪,以至于失控的心靈風暴席卷了他幾乎所有子嗣,但其實他當時是松了一口氣的。
看,科拉克斯好好的、他沒有堕落。
當時科茲蜷縮在自己旗艦某個陰暗的角落,手指嵌進自己的頭皮,撓着頭蓋骨,聽到指甲和骨頭摩擦讓人牙酸的聲音,血流披面地癫狂而笑:他成功了!他再一次再一次,反抗命運成功了!
即便他的渡鴉恨他。但沒關系,他不會堕落了,這比一切都重要。
他在自己的血裡欣慰地閉上眼。
然後這份欣慰在泰拉歡迎宴上碎成齑粉。
這場宴會上原體都到齊了,渡鴉之主對自己第九位兄長産生了掩飾不住的好奇。
聖吉列斯極其大度的允許幼弟撫摸自己那對潔白的羽翼。
科拉克斯極其小心地摸了上去,不自覺地歪着頭,戒慎戒具,看起來像隻幼小的渡鴉落在雪白天鵝的背上,親昵地拿喙去蹭天鵝柔長的頸子。
科茲覺得這一幕可愛死了。
可就在科拉克斯整個手掌陷入聖吉列斯雪白羽絨的瞬間,熟悉的眩暈擊中了科茲。
——世界在他眼中碎裂了。
他看到他的太陽之鳥淌下血淚,在死去子嗣亡靈的簇擁下,撕碎人類的皮囊,化為群鴉、血、無數隻眼睛、風暴、白色雷霆、絕望到放棄人類這個身份,徹底堕落向亞空間——
——什麼都沒有改變——
命運在他耳邊發出惡意的低笑。
科茲的靈能徹底失控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爆發之前離席。
然後他再一次,被他的渡鴉從毀滅的邊緣用翅膀攏住,拖拽回來。
他眨了一下眼,濕潤的生理性液體布滿他的眼球,科茲慢慢低頭,睫毛瑩潤。
科拉克斯從未放棄過他。
不管他瘋成什麼樣子,科拉克斯都始終愛他、信任他。
那麼作為伴侶他必須做到同樣的事。
一次不行的話,那就兩次,還不行就三次——直到他死,他都會無數次的嘗試下去。
命運可以從他手裡奪走一切——除了科拉克斯。
他要藏好這個秘密。亞空間——或者說,混沌,是可以僅僅憑借被“知曉”就污染現世的。
不能讓科拉克斯被“污染”,科茲知道,科拉克斯與亞空間的牽絆比他要深刻得多,但幸好他沒有靈能,對亞空間一無所知。
科茲抖着肩膀放聲大笑,雙眼中幽藍閃現。
他不會再抗拒任何“預知”了。
他會敞開自己,讓那些見了鬼的未來塞滿腦子。
他會徹底瘋掉?變成一個食人怪物?誰他媽在乎!
來吧,他對命運嗥叫,來啊,狗娘養的!我他媽不怕了!我不在乎了!
他會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如同科拉克斯拉住他一般,拉住他的渡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