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内,嶽松亭正交代常錦心事情,約摸一盞茶功夫之後,常錦心出來,等候在外面的顧平林先朝他作禮,然後才走進去。
嶽松亭對這個關門弟子是極滿意的,謙虛,勤奮,言行沉穩,上下人緣又好,想到明清子當初說的話,嶽松亭又暗暗感慨,上天到底沒有虧待靈心派。
見顧平林主動求見,嶽松亭便和藹地問道:“說吧,什麼事?”
“是關于段師兄。”
“輕名?他怎麼了?”嶽松亭果然緊張起來,當初原是無奈做出取舍,他雖然收了顧平林為關門弟子,卻并沒有忘記段輕名,時常讓陳前在修煉上多提點他,并許可他随意進出藏功書樓。這不止是他身為掌門對弟子的關切,也是出自一片惜才之心,生怕耽誤了段輕名,這種天才去任何一個大派都會受到重點栽培,能夠來靈心派,實是靈心派之福。
顧平林了解他的心思,便有對策:“他最近修煉似乎不太順利。”
嶽松亭聞言松了口氣,搖頭道:“那孩子看似謙和,卻自有他的驕傲,遇到疑惑怕是不肯主動找陳前請教,你且去問問他,到底哪裡不解。”停了停,他又改口,“罷了,待我稍後親自問他。”
顧平林答應。
嶽松亭欣慰:“你做的很好,師兄弟原該互相照應,往後更要如此。”說着,他又忍不住歎氣,可惜自己時日無多,否則何至如此?如果自己能多活幾十年,悉心栽培,這兩個好苗子必定會讓靈心派大放光彩。
“弟子明白,”顧平林想起一事,“對了,之前玄冥派程大修來找過段師兄。”
嶽松亭愣住:“玄冥派?”
這也不怪陳前,他希望段輕名能留在靈心派,說是私心,卻不是為己,他清楚嶽松亭的性子,因此強行命令常錦心等人瞞下了此事,常錦心性子溫和,素來依着他慣了,也不好主動跟嶽松亭提,是以嶽松亭還不知情。
清楚段輕名的身世,嶽松亭豈會猜不到程氏的用意,一時沉默。
顧平林寬慰他:“師父放心,段師兄既然跟我們回來,想必不會離開靈心派的。”
嶽松亭從椅子上起身,慢慢地走到窗前。
靈心派與玄冥派,乃是螢火與皓月之别,且不說段輕名本身資質如何,隻憑親姨母的引薦,玄冥派也必然會重視他,他不肯去,無非是怕自己失望。
嶽松亭既惆怅又感動,看着窗外出了半日神,才輕輕地歎氣,擡手示意:“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目的既已達到,顧平林不再多說,作禮退出來,自去收拾了東西搬回房間。見段輕名還在睡覺,顧平林也沒吵他,鋪好被褥,整理好一切,然後盤膝坐到床上練功。
“這麼快就回來了,”輕笑聲響起,“真是執着。”
顧平林睜眼:“這不正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什麼?要你回來?”段輕名道,“你太高估自己,我的興趣已經不在你。”
“在我的功法,”顧平林不受影響,“你不是已經察覺了嗎?”
段輕名看了他片刻:“我确實對你的功法産生過興趣,但顧小九,你能修改功法,難道我就不能?”
顧平林一愣:“你也……”
“看,現在是你對我更感興趣,”段輕名笑道,“抱歉,你回來也沒機會了解什麼,我要閉關了。”
顧平林淡聲道:“那真巧,我也打算閉關。”
“段師兄,”一名弟子在門口喚,“掌門讓你過去。”
“掌門啊……”段輕名看看顧平林,起身出門。
顧平林獨自坐在床上,沉思。
補天訣出自玄冥派功法,與靈心派功法完全無關,甚至背道而馳,他在靈心派根本不可能創出補天訣。那他方才說修改功法,究竟是真是假?
罷了,無論真假,他都會離開靈心派。嶽松亭溫厚仁善,定不忍心耽誤弟子的前途。玄冥派的段輕名才是真正的段輕名,他會像前世一樣獲得最好的資源,成為舉世聞名的大劍修,成為無情無心的妖孽,也會成為自己真正的宿敵。
這場算計,顧平林并不覺得内疚。一來,靈心派功法确實不适合段輕名;二來,此人無情無義,能讓他離開靈心派也是好事。
沒多久,腳步聲響起,段輕名回來了,他進門就徑直朝顧平林走過去。
顧平林早有準備,翻身避讓。
段輕名不與他過虛招,直接動用境界壓制,輕易就将他拖過去抵在門闆上:“是你。”
“是我又如何?”顧平林知道瞞不過他,并不抵賴,更不喜受制,低哼了聲,便要運造化訣脫困,卻冷不防對上了他的視線。
妖魅的眼睛含着笑,深處沉澱着熟悉的冷酷之色。
這種眼神……與前世他廢自己道脈時的眼神極度相似!顧平林大吃一驚,知道他是真的被激怒了。
“你想讓我走?”
“段輕名!”
“你希望我走嗎?”手上力道加重,段輕名重複。
顧平林雖然握有造化訣,有争勝之心,卻并不想走前世老路,跟他鬧到不死不休的境地。發現他情緒不對,顧平林當下想也不想就解釋道:“靈心派會耽誤你,你不适合留在這裡。”
他說的卻也是實話。
段輕名眯了雙眼,視線在他臉上緩緩移動,帶着審視的意味:“這麼說,你是在擔心我了?”
顧平林抿唇不答。
許久,段輕名松開手。
顧平林也跟着松了口氣,手心竟已滿是冷汗。
不等他細考慮,段輕名忽然道:“我已發誓,此生絕不入玄冥派。”
顧平林心頭大震,吃驚地盯着他。
修者與天争命,通常都不會輕易發誓,以免招至惡果,嶽松亭必是要廢他的靈心派功法,決定趕他離開,他為了留在靈心派,不惜徹底斷絕後路,嶽松亭也就不好再勉強。
“看來我們注定要做友愛的師兄弟,”段輕名又變回了溫和無害的模樣,拍拍他的肩,微笑,“十年後再見了,顧小九。”
顧平林心頭五味陳雜,看着他躺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