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林緩緩擡起手,又放下。
破開這道石門,将會看到什麼呢?無法想象,那一襲潔淨的白衣會包裹着一具腐敗的軀體。段輕名,應該永遠是風采萬千、衣裳沾上一絲污迹都要換掉的段輕名。
大概……是自己害了他?
若非自己提前挑釁他,他也不會跟來靈心派,如果他學的是玄冥派功法,定然不會出現這種意外。
宿敵身死,顧平林并無半分喜悅,反倒陷入茫然。
這種感覺,是寂寞吧。前世兩人鬥了大半生,勢同水火,不死不休,可這種關系裡,除了勝負仇恨的糾纏,更多的還是一種屬于對手之間的牽絆。
不知自己死後,他會不會有同樣的寂寞?
顧平林想起那雙似笑非笑、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原本就是一個寂寞的人。
顧平林自嘲地搖頭,自己居然會為對手之死而惆怅,未免可笑,也許是因為兩人今世成了師兄弟,相處時間更長,多少有些同門情誼,算是亦敵亦友吧。
不遠處,一群弟子自發地跟了過來,皆垂眸而立,神情悲戚,段輕名的人緣向來很好。
顧平林側身看見,微嗤。
縱然你不曾在意過靈心派,卻有這麼多靈心派的師兄弟為你傷感,你也該知足了,哪怕他們感念的隻是一個僞裝的你。
當然,那個妖孽是絕不會慚愧的。
顧平林不是個執着于過去的人——事已至此,惆怅無益,重生的自己還有靈心派的重任,還有師父與師兄弟,還有漫長的道途要走,不過是在心頭留下了一個永難解開的執念。
“有緣再會了,段輕名。”
看似随意的一掌,不輕不重地拍在石門上,暗含的勁力穿透石壁,轟轟作響。
是對手的敬意,也是道别。
——“十年後再見了,顧小九。”
我來了,你失約了。
隻好道聲:來世保重。
來世……執念未解,道途無望,來世的我還會遇上你這種對手嗎?
顧平林斷然轉身,吩咐衆人:“都回去吧。”
衆弟子點頭,跟着他就要離開。誰知剛走出幾步,顧平林就察覺到不對,猛地回身:“嗯?”
.
巨響聲震耳欲聾,石屑紛飛,整座石門崩毀!猶如沉睡的怪物被喚醒,地面土石自行跳動,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道劍光自洞内飄出,輕,快,幾乎超出目力極限。
不是劍光,是人影!
白衣依舊如雪,那人手執長劍站在大石頭上,披散着及膝的長發,一動不動,活像個瘋子。
那樣的速度,還能控制行止,可見其身法之高絕。
“是段師兄!”一名弟子認出他來,失聲大叫。
顧平林下意識地朝他走了幾步,又停住。
許久,那人終于緩緩擡起頭,長發随之蕩開,露出小半邊俊美的側臉。鼻子似乎更挺了點,勾出硬直無情的線條,卻被唇角那淺淺的弧度給淡化了。
“段師兄!”
“段師兄還活着!”
……
衆弟子欣喜若狂,沖上去将他圍住,那種随意自在,是對着顧平林時沒有的。因為掌門親傳弟子的身份,加上顧平林行事嚴謹,劍術出衆,師兄弟們對他更多是敬佩,對着段輕名就不同了,他們說說笑笑打成一片。
顧平林反而愣在了外圍,遠遠地看着那人。
十幾年不見,他的身材已經與前世一樣高大,哪怕披頭散發也不掩俊雅豐姿,透着從容潇灑,被衆多弟子簇擁着,如同鶴立雞群。
他也朝顧平林看過來。那張臉變化不大,本就狹長的眼睛變得更狹了點,看不清裡面的城府,眼尾紅影反而淡去,妖氣也随之淡了許多。溫和的眼波,除了送來真誠與友善,不含半點其他情緒,連最後一絲銳氣也徹底褪去了。
就在顧平林以為他要叫出“顧小九”的時候,他卻微微一笑,親切地喚了聲:“顧師弟。”
刹那間,眼前人與記憶中的人徹底重合。
這才是段輕名,真正的段輕名。
于是顧平林點點頭,淡聲道:“段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