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錦心的安排下,煉氣三轉的弟子們都接受了這個秘密任務,大夥兒以往也經常下山曆練,但這次目的不同,想到老祖傳承,衆人都熱血沸騰。唯有任憑看得開,他性子溫厚,自知天分欠缺,一心将希望放在來世,不願去碰這種虛無缥缈的運氣,主動提出留在靈心派幫嶽松亭處理事務,有他在,嶽松亭放心地将陳前和常錦心兩個都趕下山了。
臨行前,嶽松亭将幾個親傳弟子和段輕名都叫去叮囑了番,言語之間不免露出黯然,倘若這些弟子中真有人得到傳承,就必須避世修煉,恐怕百年内都不能再回靈心派,而他的壽元已不足二十年。
陳前等人俱各傷感,步水寒忍不住跪地磕頭,唯有顧平林神情淡然,他的目标本來就不在造化訣,成與不成都會回來。
旁邊段輕名微微垂着雙睫,似乎也在傷懷。
那日之後,兩人并未交惡,見面照常會問候,言笑不改,仿若無事,隻是虛與委蛇的成分越來越多,有些東西到底不複存在,把酒暢飲,終成過往。
經曆此等變化,顧平林化氣二重的關口有了松動,正是意料中的結果。
事關道途,無可奈何,唯全力應付而已。
顧平林原本就留意着段輕名,此刻瞥見他的模樣,心頭登時一跳——依此人不甘寂寞的性子,無事都要生出事來,外出“曆練”簡直正合他的意,雖然不知道他又會弄出什麼變故,但他一出去,就是個大麻煩。
絕不能讓他有任何靠近步水寒的機會。
顧平林兀自思考着計劃,座上嶽松亭見徒弟們這般情狀,既好笑又有些自嘲:“一個個這副模樣做什麼,真當老祖傳承那麼容易得?外面内丹大修多了去,哪裡輪得到你們?我不過派你們出去長個見識,平平安安地回來就好。”
衆人醒悟,也有些不好意思。
常錦心打趣道:“徒弟們白日夢做得多,也就當真了。”
步水寒連忙站起來,俊臉上盡是尴尬之色:“分明是師父引出來的,反來說我們。”
衆人彼此取笑嘲諷一會兒,嶽松亭知道徒弟們的心思,頗覺欣慰,揮手:“明早就要出發,别在這裡耽擱了,都下去準備吧。”
衆人隻得退出。
顧平林先過去步水寒房裡商議,激動勁過去,步水寒因為不能結伴而行,開始悶悶不樂,兩人談話至黃昏,約好聯絡方式,顧平林這才告辭出來。
外面天色昏暗,已經下起了小雨。
顧平林沒有回住處,沐雨去了竹林。
多日不來,林中地上枯葉更厚,更增幾分蕭瑟秋意。無風,雨靜靜地落在頭頂竹葉上,帶起輕微細密的聲音,腳下枯葉才剛半濕,踩上去猶“沙沙”作響,偶爾有大滴雨點掉下。
驟然,寒意破空而至,肌膚随之戰栗。
劍陣?
顧平林目光驟冷,幾乎全憑直覺驅使,本能地捏起劍訣,顧影劍現形,浮空擋去近身的化形劍氣。
一擊未能奏效,劍意攻擊仍在繼續。
哪怕是前世,顧平林也不曾見過如此強大的劍意,人在陣中,猶如身處漩渦中心,稍有不慎就要被吞噬,饒是顧平林有造化訣真氣,仍感到吃力。
不過,劍陣麼……
顧平林哂然一笑,随手将顧影劍擲出,不緊不慢地往前踏出兩步。
顧影劍落下,綿密的劍網變得稀疏。
前世鬥了多年,那人的劍陣哪個是自己不熟悉的?
劍意強悍,難傷陣中人分毫。顧平林輕輕拂了拂衣上褶皺,擡眼看着前方的竹樓。
黃昏天色裡,滿目蕭瑟中,那人着一襲潔白的衣袍,撐一柄素傘,緩緩地走下竹梯,姿态清閑,俨然是位溫雅的世家公子。
劍意未收,又強了幾分。
顧平林盯着他,内心波濤翻湧。
是回應,這是他的回應,對那句“要打敗我,沒那麼容易”的回應!他就是天生的劍修,沒有《補天訣》,卻修煉出了遠勝前世的劍意。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竟是自己,自己的挑釁激發他的戰意,讓這個瘋狂到骨子裡的天才走得更遠了。
毫無來由地,顧平林心頭生出一絲忐忑,不過這種情緒很快就消散。
段輕名或許會更強,那又如何?自己難道就怕了他?
對面的人一步步走過來,漫天劍意仿佛有生命般,自行為他讓開一條路。
他看也不看顧平林,徑直朝前走。
錯身而過之際,顧平林跟着轉身,看着他的背影開口了:“要去哪裡?”
沒有回應。
顧平林道:“線索在海境,同行如何?”
他終于止步,回身,潔白的雨傘映俊臉:“這種好事,你該找步水寒才是,怎會來找我?”
顧平林道:“有對手才有樂趣,不是麼?”
他果然笑起來,刹那間,春風滿地,竹林消褪的翠色仿佛又回來了:“我原以為你不會去的。”
“此話怎講?”顧平林挑眉。
“迷霧荒野,你打開了炎雀機關,炎雀并未傷你,”段輕名慢步踱回來,在他面前站定,“此中緣故,困擾了我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