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悄然而至，草木日漸零落，潛陽山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熱鬧，山腳長街上，來客絡繹不絕。半個月後，道宗開盛宴，各門派、世家、正宗散修将齊聚潛陽山，賀修界太平。

忙碌而歡樂的氣氛充斥着潛陽山，也充斥着整個修界，猶勝人間佳節。

靈心派内，弟子們或是在亭内對弈，或是坐在台階上談笑，或是禦空鬥劍，還有在放煙火爆竹的，不時有弟子結隊将采買的物品送去玄冥派——玄冥派主動攬下了宴會東道主的活，同為潛陽山主人，靈心派多少要幫襯一二，再有步水寒與曲琳的親事定下，雙喜臨門，各色禮品往來更多了。

天陰沉沉的，似要下雪。

姚楓問過幾個弟子，順着指引來到一處清靜閣樓，樓上欄杆邊站了位青年公子，白袍紅腰帶，紅色抹額映着俊眉朗目，仍似當年的世家驕子。

聽到腳步聲上樓，齊婉兒也猜到是他，回過身，勉強朝他笑了笑：“你怎麼來了？”

“清靜。”姚楓走到他身旁站定。

齊婉兒又轉而看遠處，手指緊扣着欄杆，半晌才道：“姚兄，我這些時日實在是很難受。”

姚楓“嗯”了聲。

“季七娘之事，我始終脫不了幹系，”齊婉兒道，“當時年少，我一心要創劍招，嫌她糾纏礙事，隻管一走了之，卻不曾想過她的處境，更不曾幫她脫離困境，她是個好女人，不該落得這般下場。”

姚楓道：“沒你，她早已命喪厲龜之口，南島主娶她是乘人之危，冷落她是無情無義，你不必将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齊婉兒登時被逗笑了，收回視線，挑眉看他：“講這麼一大篇安慰的話，你事先想好的吧？”

姚楓道：“是道理。”

“多謝你，”齊婉兒斂容，歎了口氣，低頭看着欄杆，“話是如此，總難釋懷。其實還有一事，前日姚家主回去之前跟祖父打聽過你的下落，你家裡不是也有一位……”

姚楓道：“我回去。”

齊婉兒點點頭，重新擡臉望向遠處，半晌道：“當初是我被慣得不懂事，帶累你至此，我這幾日仔細想過，你有你的道途和責任，不該再為我耽誤，出來這麼久，你也是時候回去了，如今我已經改了許多，往後總不會再冒失沖動，你大可放心。”他拍拍欄杆，語氣輕松：“隻願他日重逢，你我兄弟還能像這樣……”

一隻手拍上肩頭，他連忙側臉來看。

姚楓抿了下唇，道：“我很快就回劍王閣。”

“姚兄！”齊婉兒大為感動，接着又皺眉，“但我方才的話都出自真心，你這樣下去……”

“劍王閣等。”姚楓打斷他，突然笑了下，收回手就走了。

“嗳，你笑什麼？”齊婉兒莫名，待回過神，忙大步跟着他下樓，“你這人就是不爽快，這到底什麼意思？你怎地不聽我說完，我當真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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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靜的竹林，幹欄式小樓煥然一新，窗格間都糊上了新的素色窗紗，樓前平台寬敞，白衣閣主歪在欄杆前的繡花躺椅上，正把玩着一柄木劍。平台下，枯葉皆被掃到旁邊，數道虛化的白色人影在空地上舞劍、對招，好似群鶴翩跹起舞。

有人沿小徑走來，金冠束發，身上黑披風随步伐而輕微晃動，行動之間露出裡面的紫袍下擺與黑靴。他走到空地邊緣便止步，凝神看那些白色虛影，那些白影卻忽然靜止了，漸漸隐去。

“偷看啊。”白衣閣主側過臉來。

“這裡是靈心派，我自有劍招，何需偷看？”目光落在他手裡的魂木劍上，顧平林道，“又是誰聲稱魂劍流尋常，卻偷偷帶回了這柄魂劍？”

“這可不是魂劍，是良心，”段輕名收回視線，豎起手中長劍，“劍魔閻森反複無常，殺人如麻，想不到對尹超雲還能存有一絲愧疚，真是良心未泯，令人感動。劍魔閻森的良心，可比他的魂劍流更難得。”

若非閻森想化解這段仇恨，他也不會上當，去不生山送死。曾經的結拜兄弟，也許有過月下把酒，有過生死之誓，才讓他留下這一點愧疚，隻是除了老病真人，誰也不知道。

顧平林道：“這一點良心，讓他送命。”

段輕名道：“是說閻森嗎？”

顧平林不答。

段輕名道：“你以為他當真沒懷疑過那場交易？”

“他隻是太想化解仇恨。”

“是啊，可憐堂堂劍魔明知你也許在騙他，卻還是跟去不生山，最後還幫了你，你都不覺得慚愧的。”

“是說閻森嗎？”

“你以為我在說誰呢？”

“想尹氏滿門性命，他的死不會讓任何人慚愧，”顧平林淡聲道，“何況不論他是否該死，我都會選擇這麼做，難道你認為我是個大好人？”

“不是好人，卻好意思罵我是妖怪。”

“妖怪才會長得像個好人。”

段輕名收了魂木劍，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顧平林，我耐心等這麼久，可不是等你來罵我。”

“閣主想多了，”顧平林面不改色，“我欽佩你，羨慕你。”

段輕名道：“所以現在才想起來找我？”

“這是不滿？”

“是感動，顧掌門竟然沒有賴賬。”

顧平林側身，負手：“那你大可不必感動，我不是來找你，散步路過而已。”

“真巧，你欽慕的閣主也要散步，不如同行。”

天陰暗，風更緊，寒意更濃。兩人并肩走在竹林裡，步伐同樣從容，頭頂枯葉紛飛如雨。風聲嘈雜，竹聲中依稀夾雜着靈心派弟子們的笑聲，似乎還有打鬥碰撞聲，或許還有遠處山腳的爆竹聲。

“據說嵬風師也打算在九沼原召集魔域各方修者，共商大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