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川大步流星地走到宴廳中,某一處角落正聚集着幾個人,四周悉悉索索。宋懷川心一緊,快步走過去。
有個小孩仰着腦袋在嚎啕大哭,一個女人抱着他低聲安慰,一旁服務生兩手交疊在身前,一臉不知所措。
地面上鋪滿了玻璃碎渣,香槟色的液體浸透了暗紅色地毯,紀聿禮皺着眉低頭,垂在身側的手往下滴着血。
宋懷川撥開那服務生,幾步沖上前,抓起紀聿禮的手,眉頭深深蹙着:“怎麼回事?”
紀聿禮擡頭看着他,不答反問:“你去哪了?”
他的手心鮮血淋淋,布滿大大小小的破口,還沾着些玻璃碎片,看上去像是一掌按在鋒利碎片上。
宋懷川話頭一窒,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個意外。那個嚎啕大哭的小孩在場館内四處亂竄,差點撞上要上菜的服務員,服務員慌亂中向後一躲,又正好撞到了要去找宋懷川的紀聿禮,更巧的是,紀聿禮身後就有一座香槟塔,于是發生了一連串的追尾事故。
紀聿禮幾句話交代完來龍去脈,宋懷川擡起眼,敞露的眉眼深邃而極具壓迫感,下颚線切割出一道鋒利的暗面,他攥緊紀聿禮的手腕,冷冷地說:“走,我們去醫院。”
大小姐從别人口中了解了事情始末後,優雅走出來,“我已經叫了醫生過來,你們先去會客室處理一下吧,我很抱歉。”
她轉頭:“另外,請這位傻逼小屁孩從我的生日晚會中滾出去。我早說最讨厭小孩。”
佟落姝在家中的地位至高無上,一看有人讓寶貝女兒的生日宴上見了血,她的總裁父親不管是不是會損失一位客戶,立馬叫管家将人請出去。
之後的紛争與他們無關,宋懷川拉着紀聿禮去會客室,醫生拎着醫藥箱給他處理傷口,好在傷口看上去有些可怕,其實傷的并不深,但有些玻璃碎渣卡進肉裡,需要拔出消毒。
處理傷口的過程有些殘忍,紀聿禮低着頭一聲不吭,手指将宋懷川的西裝外套捏出深深的褶皺。
宋懷川目不錯視地盯着他的手,從始至終隻說了一句話,身上的冷意還未褪去。紀聿禮睨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我可沒惹麻煩,是麻煩惹的我,你可不能說我啊。”
宋懷川擡了擡眼,盯了他幾秒,擡手擦去他脖頸沾上的血迹。
傅鴻卓走進來,對他們說:“我侄女說會給你們報銷全部的醫藥費,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她希望能有機會給你們賠罪道歉。”
佟落姝的意思很明确了,紀聿禮就是一個借口,她想借這次機會和宋懷川約會。
宋懷川頭也沒擡:“不用,我們處理完傷口就先回去了。”
傅鴻卓為難道:“這麼早就走?佟落姝說晚宴結束有話要對你說,你要不再等一會吧,很快就結束了。”
宋懷川又說了一遍不,幾秒鐘的沉默後,傅鴻卓說:“心疼?”
沉默。
紀聿禮轉移注意似的轉過頭,挑了挑眉:“心疼我?”
還是沉默。
紀聿禮追問:“你是不是心疼我啊。”
宋懷川靜了一秒,回答:“不是。”
“你有什麼值得心疼的,不好好待在座位上到處亂跑,我一走就惹出麻煩。”宋懷川掰開他的臉,“别自以為是。”
紀聿禮不悅道:“你又說我……嘶。”他話音一頓,捏着宋懷川外套的手又收緊了。
宋懷川在聽到他痛吟的一瞬間看過去,所有玻璃碎渣都剔出去,醫生正将碘伏棉棒按在傷口處消毒。他說:“大夫,輕一點行麼,他怕疼。”
醫生無奈道:“我動作已經很輕了,但是消毒再怎麼樣都會疼的。”
宋懷川張了張嘴,在擡眼的一瞬間與傅鴻卓四目相對,所有話語猛地堵在了舌尖。傅鴻卓的眼神很複雜,帶着審視、驚愕,和糾結,試圖從宋懷川的反應中窺見他搪塞之詞背後,他們真正的關系。
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反應太大了,似乎真的有些脫離舍友的範疇。
就好像……他在失控一樣。
宋懷川抿了抿唇:“算了……再待一會吧。”
紀聿禮自然沒什麼意見,手雖然疼,但他好久沒這麼酒酣耳熱,根本沒盡興。包紮好後,他曲了曲纏滿繃帶的五指,擡眼時宋懷川已經站起身,擡腳走出會客室。
幾人又回到了宴廳,裡面已經恢複了原先的氣氛,剛剛隻是場鬧劇,無人關心。
燈光暗下,佟落姝公主般走入聚光燈中,身上的禮裙反射耀眼的光芒,她自信美好,唱起美好的歌。
宋懷川拿起一次也沒碰過的酒杯,仰頭抿了一口,餘光瞥見紀聿禮靠在椅背發呆的側臉,變換的燈光打在他濃墨重彩式漂亮的臉,眼底華光流轉,不聚焦的眼神卻顯得他像個迷茫又孤獨的小孩。
宋懷川忽然想,其實紀聿禮和佟落姝一點也不相似。佟落姝的跋扈源于家庭帶給她充足的溺愛與底氣,而紀聿禮更像是為了不顯得弱小而将利爪無差别伸向四周的幼獸,他除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就隻能自己長出刺穿一切的刺。
宋懷川很想問問紀聿禮被所有人注視的時候在想什麼。在等他回來,還是在為無法反抗而感到委屈?
紀聿禮給宋懷川斟了半杯紅酒,遞給他,随即拎起自己的杯子和他碰杯,清脆的響聲,紀聿禮笑着仰頭灌下酒。
宋懷川看了他幾秒,也将酒杯湊到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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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結束,賓客們稀稀拉拉地退場,他們這一桌最後隻剩下他們三個人。
紀聿禮酒足飯飽,每一根骨頭都被酒精浸泡得綿軟,懶懶地撐着腦袋,戳了下宋懷川:“喂,你趕緊去和大小姐說完話回來,我困了。”
宋懷川慢悠悠地轉過頭:“你要我說什麼?”
“你想說什麼就說呗。”紀聿禮臉上露出譏諷,“說你喜歡她也行啊。”
宋懷川靜靜地盯了他很久,久到紀聿禮被他看得心裡發慌,才微一颔首,站起身離開。
他腳步很慢,背影寬闊挺拔,佟落姝見到他,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兩人同樣優秀的外形與相配的身高差在外人看來極其般配,站在一起時猶如一對天造地設的情侶,有不少人朝他們方向望去。
隻見宋懷川說了什麼,佟落姝忽然臉色一變,宋懷川對她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宋懷川走到他們面前,面無表情道:“走吧。”
傅鴻卓如臨大敵:“你對她說什麼了,不會罵她了吧。”
宋懷川不答,拉起紀聿禮的胳膊就往外走。紀聿禮被拉得踉跄一下,大步跟着他的步伐:“哎,慢點,急什麼啊。”
電梯門在叮一聲後緩緩打開,三人走進去,宋懷川後背輕靠在梯壁,垂着頭呼出一口氣。
紀聿禮覺得他現在的狀态和平時有些不同,好像更沉默,更封閉。他輕聲問:“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