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川滾燙的呼吸噴灑在紀聿禮耳邊,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紀聿禮擡起頭,幾乎失去知覺的雙手撫上他同樣冰涼的臉,手铐發出碰撞輕響,如同冰塊的質感。
宋懷川拉下他的手,看着紀聿禮手腕上被手铐勒出的兩道青紫痕迹抿起唇,垂下的睫毛簌簌扇動,這一瞬間,紀聿禮竟然罕見地在他身上窺見了一絲脆弱,好像被綁架、被勒出淤青的人是他一樣。
紀聿禮揚起嘴角,雙手繞過他的頭環住脖子,将他扯向自己:“别哭呀,哥哥。”
宋懷川的下巴抵住他的肩窩,緊緊抱着他。紀聿禮像安撫小孩一樣不斷撫摸他的後背,莫名的,紀聿禮覺得宋懷川比他更害怕。
姚警官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離他們不遠的位置:“呃,他這是……?”他低着頭,一臉詫異地低頭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看樣子是綁匪之一。
紀聿禮說:“他追着我跑,我就搶了他的刀,然後把他打暈了,不過這麼久還沒醒,也有可能是凍死了。”
姚警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但一息尚存,就是皮膚冰得像個死人,身上隻穿着件夏天的白T,不解道:“他衣服呢?”
“我身上。”紀聿禮往宋懷川懷裡挪了挪,“我太冷了。”
宋懷川這才發現紀聿禮的身上披了一件明顯不是他的皮夾克,想來是從綁匪身上扒下來的。
宋懷川不關心别人的死活,不放心地摸他身體:“有沒有受傷?”
紀聿禮搖搖頭:“我小時候經常被綁架,我已經有經驗了,那幾個廢物打不過我。”
語氣裡還頗有些自豪。
在露天待了太久,宋懷川自己的手沒有多暖和,但仍舊被紀聿禮皮膚的溫度冰到了,他不想繼續耽擱,橫抱起他往回走,紀聿禮乖乖地縮在懷裡。
姚警官和同事們通過話,把昏迷的綁匪也扛回了警車,往城市裡開。幾個小時下來,所有人的鞋子上都是一片泥濘,有些人的衣服上凝了些細小的水珠。
把紀聿禮手上的手铐解開後,宋懷川把他身上披的那件臭烘烘的夾克扔掉,裹進自己帶的羽絨服裡,用姚警官給的暖寶寶給紀聿禮捂手。
一脫離冰冷的空氣,紀聿禮被凍得麻木的四肢漸漸産生了點知覺,緊繃一整天的弦松懈下來,靠在宋懷川身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潮。
宋懷川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之前在外面沒感覺,現在才發覺他的臉燙得吓人。他皺起眉,揉揉紀聿禮的耳朵:“他們又喂你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嗎?”
紀聿禮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随即很快閉回去,有氣無力道:“沒有,就是凍的。”
一個身體本就有虧損的少年穿着打底衫在化雪天跑了四個小時,還要和四個綁匪作鬥争,險些陷入一次交通事故,僅僅是高燒已經是萬幸,誰也不知道他銷聲匿迹的四個小時發生了什麼。
因為人質發高燒,警察們沒有讓他們立刻去警局做筆錄,而是送他們到醫院,讓他們第二天聯系警局,宋懷川和他們道了謝,抱着紀聿禮挂了急診。
一番簡單的檢查後,醫生說紀聿禮身上除了因過冷而産生的高燒和幾處不嚴重的挫傷,沒有什麼大問題,給他開了藥,讓他們去輸液。
這段時間是流感高發期,輸液室擠滿了人,兒童的哭号從四面八方傳來,但大多數人隻是麻木又疲憊地發呆,密密麻麻的輸液管像是無數根糜爛的蟲絲。
宋懷川找到了一個角落的位置,讓紀聿禮坐在椅子上,自己給他挂上輸液瓶,随後坐在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臉頰和手,确認體溫不低才放心。
紀聿禮難受得隻想睡覺,隔着扶手靠在宋懷川肩上,兩件鼓鼓囊囊的羽絨服緊密地團在一起。
他被對面一個小孩的哭鬧吵得睡不着覺,睜開眼狠狠瞪了下那小孩,那小孩哭得面紅耳赤,根本沒空搭理他,坐在媽媽懷裡不安分地扭動,他媽媽正溫柔地低聲哄慰。
紀聿禮盯了他一會,倏然站起身。
宋懷川正在手機上整理完善自己打算發給姚警官的舉報證明,忽然一道身影壓下,他擡眼,見紀聿禮一聲不吭地坐到自己身上,蜷縮起身體。
虛弱又軟綿的聲音傳來:“我都這麼難受了,你還在玩手機。”
宋懷川沒有解釋自己不是玩手機,熄屏放回口袋,把他又往自己懷裡帶了帶:“難受?”
紀聿禮弱弱地嗯了聲,靠在他胸口閉上眼。
宋懷川輕輕摩挲他的頭發,自語道:“為什麼你總是這麼脆弱?”
紀聿禮輕哼一聲:“你不在的時候,我就不脆弱。”他緩緩睜開眼,目光無焦距地落在不遠處來來往往的過道,“那個人追上我的時候,我其實有機會殺了他的,我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反正是他們綁架的我,我完全可以說是正當防衛,如果不小心把他殺死了,最多因為過失殺人坐幾年牢。”
“但是我沒有,我怕我坐牢就見不到你了。”
“小的時候,因為恒山集團我被綁架過很多次,他們向紀倫銘索要贖金,從一百萬、一千萬、到一億,一開始紀倫銘還會贖我幾次,後來數目越來越大,他覺得我不值這個價,就放棄我了。所以我去學柔道、射擊,這樣不靠别人我也能逃出來。長這麼大沒什麼人能欺負我,隻有你。”紀聿禮戳了戳宋懷川的胸口,“隻有你,一天到晚欺負我。”
宋懷川安靜地聽他說完,親了下他的眼睛,依舊一言不發。這個人對待别人口燦蓮花面面俱到,在他面前卻嘴笨的要死,一點甜言蜜語都不會說,哄人也隻會親親抱抱,誰也撬不開他牙關。
但紀聿禮還是能撬開他完美的外殼,窺見他真實的冰冷、沉默,與柔軟。
紀聿禮拉下自己和宋懷川的羽絨服拉鍊,鑽進他的衣服裡,僅隔着一件單薄打底環上宋懷川的腰,緊密相貼,汲取他溫熱的體溫。
宋懷川的溫度、宋懷川的氣息、宋懷川的心跳,紀聿禮在全是宋懷川的世界裡安然地躲進酣夢。
睡夢中,紀聿禮感覺自己好像在湖中輕晃的小舟,混混沌沌地睜開眼,看見宋懷川冷淡的側臉,和一條熟悉的街道,夜色籠罩,城市燈光刺破無邊無際的黑暗。
“……回家了?”他含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