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謹話是這樣說,石忠也不可能真的全憑自己做主。他的副将仔細将前幾次的沖突和形勢一一剖析在衆人面前,其他幾個京官也面色凝重地商讨部署。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了,易殊将目光從手中破舊的瓷碗中擡起,卻見衆人皆望向自己。
梁文謹伸手扣在木桌,清脆的聲音從上面傳出,他慢條斯理地道:“易監軍,将軍在問你的意思呢。”
易殊不卑不亢地擡起頭來,望向石忠:“私以為,小打小鬧還是不予理會為好。”
石忠臉上的玩味的笑容止住了,然後他語氣嘲諷地道:“西夏蠻夷如此挑釁大圌,小子居然甘受其辱。”
他如鷹一般狠厲的目光在易殊臉上來回遊走,最終吐出一句:“西夏是你的主子,你自然向着他。”
這話私下說說也就罷了,怎麼能擡上台面來講。
梁文謹作為這裡石忠之外官職最高的,自然不想在第一次會面就起争端,他連忙按住石忠準備擡起來指人的手,一邊道:“将軍喝高了。”一邊眼神示意易殊息事甯人。
不過易殊既沒有激怒,也不打算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他定定地望向石忠:“若是非得提及主人這樣的說法,那世上當得起這個稱謂的,便隻有太子殿下一個人,石将軍這是何意?是說殿下……”
石忠冷笑一聲,繼續道:“你自然不在乎軍隊士兵的安危,畢竟你身上流着叛國者肮髒的血,你們骨子裡都是一樣的人。他出賣石家軍後,你可知西夏屠戮了多少百姓和士兵?你也有臉出現在慶州。”
酒意上頭,石忠說話愈發不計後果。
趙岩原先勸易殊不要計較,現下也看不過去了。他道:“石将軍這話說得不對了。易監軍才是最該到慶州來的。原先撥下來的軍饷被層層克扣下來,最後到士兵手下已經不足原來的十之一二,是太子殿下上書此事,這種情況才得以好轉,甚至還漲了軍饷。而誰人不知這其中有殿下身邊的易家孩子不少小功勞。”
石忠冷漠地道:“這本來就是他欠石家軍的……”
易殊輕笑一聲,眼中沒有任何情緒,他起身道:“既然今日不再商讨如何應對西夏軍隊之事,那在下就先告退了。”話甫一說完,他便不再看衆人臉色,毫不猶豫地抽身而去。
身後傳來碗盞着地的破碎聲響,易殊腳步未停,掀開帳子出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跟說不通的人講理本來就是白費功夫。
易殊瞥了一眼已經徹底落下的夕陽,側身回到一個不起眼的小帳篷。
這是知道京官要來以後軍隊特意騰出來的幾頂帳篷。
裡面環境逼仄,看着壓抑不已,隻有一張很小的木床,旁邊擺放着一個小桌案和蒲團。桌子上擺着粗糙的紙筆。身為負責傳遞朝廷和軍隊的消息的監軍,到達軍營這等小事自然也要彙報。
桌案上的油燈下昏暗不已,他拿起毛筆不疾不徐地彙報着軍中情況。
字剛寫完兩行,帳子突然被掀開,賬外淩冽的風趁機張牙舞爪地闖了進來,易殊眼疾手快地按住差點被吹飛的紙,然後才向門口看去。
是一個身材矮小瘦削,穿着樸素的士兵,看上去年紀不大。
易殊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将紙重新鋪平,随口問道:“何事?”
小士兵怯生生地靠近,往桌上放下一碗粗粝的粟米,旁邊還放着一小半灰白色的餅。
東西放好之後,他小心翼翼地答:“是趙大人派我來照顧監軍大人的,他說宴上公子沒動過筷子,讓我找一些東西給您。”
易殊嗯了一聲沒再開口,繼續行筆。
小士兵也安安靜靜地站在旁邊。
手下的筆頓住,易殊問道:“還有何事?”
小士兵語氣有些欣喜:“将軍說從此以後我就在公子身邊照顧公子。”
易殊這才又将目光擡起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士兵感受到易殊的目光,擡起頭來:“他們都叫我單邊耳,因為……我隻有一隻耳朵。”
易殊皺着眉擡起頭,少年年紀很小,不過十七八歲,右耳卻沒有耳朵,留下猙獰的傷口。他别開目光:“我沒問他們叫你什麼,我是問你的名字。”
年輕的小士兵欣喜地睜大的眼睛,道:“名字?以前父母叫我孫福,福氣的福。”
沉默了片刻,易殊認真地道:“好名字。”